村子里的老房子有很多，东倒西歪的茅草屋已经挡不住风雨，最破旧的要数老队长家的那几间茅草屋了，大多数人家都是没有本金去翻盖，都采用哪里漏风、哪里漏雨就堵哪里的办法，木料和茅草构建的房屋，像华队长家的这套老房子，一住就是二三十年的还真的是屈指可数的。

　　自从家里的五只大鹅丢了，华成这几天哪也不去了，偶尔陪父亲跑跑马市，今年行情走高，一直也没敢出手做买卖。自己家和父亲家院子里面的干柴垛变得越来越低矮了，于是，他又不得不每天上山捡一车干柴，今天一车给父亲家，明天那车给自已家，两个干柴垛又眼见着一天比一天高起来了，父亲和妹妹隔几天就要把院子里的猪粪马粪往自家的几块大田地头运送几车，不像大多数人家那样院里院外堆着个硕大的粪堆，不干净，也妨碍走路，冬天地板结冻，车行人走总比春天大开化时的烂泥洼路方便省力，老队长总是做着别人很少能想到的事情。

　　他不是不知道他家的老房子是村子里最破旧的，以往他总是这样想，再多住几年，多住一年就多赚一年，今年一入冬，他忽然有了想翻盖老房子的打算，这套老房子也实在该重建了，房檐子都快触到地面了，四处透风漏雨水，再不翻盖恐怕有一天会突然倒塌了。他几次与身边的儿女们商讨着，今冬要把明春翻盖房屋的木料备足，当了三十多年的队长，他只顾带领社员搞生产了，自己家的房子早就该扒倒重建了，一直拖延，修修补补对付住着，老婆子报怨说：“你看看人家现在这些人多有心眼儿，一当上村官，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老百姓一个个的都脑袋削个尖去帮工，你现在谁家的工都帮不上了，要盖房子看谁能来帮你的工，光靠一个儿子两个姑父就能把房子盖起来吗？”

　　华成有的是力气，盖房子对他来说不是大事，他对爸妈说：“不怕，房架子竖起来了，剩下的活我自己也能干。”

　　父亲知道儿子说的不是大话，他在儿子这个年龄时也会这么说，可是他现在老了，又有脑病的根，胳膊腿有时都不听使唤，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这房子他必须要翻盖的，老婆子不知要在这里活几十年呢，他不能给她留个不能遮风挡雨的漏屋子住，那样他死后闭不上眼睛，他风风火火当了三十几年的队长，人们给他个外号叫华阎王，对老百姓他是很了点，可是不严不很就不出活计，老婆子是他背后的说客，村里的人对他都惧怕，对她都特亲，现在看来他之所以能在村上支撑三十几年，老婆子的功劳一点都不比他小。他要把后事一件一件的做好了，将来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一天，才可以安心地走。

　　一想到这老房子就要扒倒重盖了，华队长又对这间老屋充满了不舍和留恋，哎，要是能再有一块宅基地，在那里建造一处新房子，把这老房子永远保存起来留作纪念就好了，可是再买一块宅基地又要花一份钱的，哪里有那么多余钱，还是扒倒重盖吧。他想到了田之素的小弟弟田之民新买了一架照像机，要是把这套老房子照下来也算是个纪念嘛，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了孩子们，大家七嘴八舌把他好一顿嘲笑，是啊，老房子都快趴在地上了，照下来黑洞洞的一片给谁看？谁能看，翻盖新房子也不过是同样的茅草屋罢了，你还能干得起红砖碧瓦的混凝土结构的新房子吗？还是一座同样结构的茅草小屋，几年以后，十几年以后又是这个老样子了，不需要留念。

　　虽然他的心愿没能落实，但是，孩子们半嘲半讽的话语却又是很现实的，不要总是沉浸在老一套的框框里，过日子总是要朝着有发展的、向上的、崭新的方向奔。可是几天以后，田之素的弟弟田之民却不请自来，提着他那架照相机在他那间老房子的房前屋后好一顿的拍照。

　　华队长好奇地随着田之民在房前屋后转悠，喜滋滋地看着他按下快门的手，看他从不同的角度左一张右一张的拍摄，华队长不用仔细地问，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这间房子是这个村子年纪最大的，他应该把它这样保存下来，留给后代的子孙们。

　　当然，他也和这间老房子一起从不同的角度和了影。

　　再过几天以后，当田之民手里拿着一摞照片送到他面前时，当他看到照片上的老房子，看到风尘仆仆的自己时，感动得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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