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一直到第二年春播这段时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农闲的季节，只有像田会计等少数的庄稼人在这个漫长的季节里，总是要寻找点事情做，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赶着牛车去大山里找拾干柴，打几困蒿草，院子里外的干柴垛码得像小山丘一样高。

　　这段时间也是家庭、邻里之间打架、发生纠纷的高峰期，这多半又是由于赌博引起的，各个村子大致都一样，赌徒们多半是男人，有的人居然赌到昼夜不归的程度，所以夫妻之间打架闹到离婚的地步也并不奇怪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你走在村子的大街小巷，发现虽然遮挡严密但依然有零散的光亮透露出来的人家，百分之百是有人在那里赌博，有的直接赌钱，这到来的痛快，一把一清帐，谁也甭想拖欠赖账，这一般都是赌大钱的，有本村的，也有外来的专们来赌钱的主。更多的人是赌一桌酒菜，这就属于那种小析小闹的赌徒，赢家负责出钱去卖这桌酒菜，鸡鸭鱼肉必须要有一样。大多数又是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到手里的钱往往是直接就被顶账了，所以，即使这次是赢家，可是手里也并无分文，再伸手向赌友们借钱，一两次也许还舍得出钱去买，一旦次数多了，便不想用钱去买了，或者想买也没有钱去买，家里并没有什么余钱，有个百八十块钱，也都不知道被管钱的媳妇藏到哪只老鼠洞里面去了，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采取了用偷盗的方式来解决这一桌酒菜的问题。农家院都是板皮树条编织的篱笆墙，只是起到挡挡财狼野兽在夜间闯入院子袭击家养的畜禽的作用，哪里能挡得住两条腿的贼人。大多数院子不太严实的人家，养了一春带八夏的家禽都难免遭此劫难，田之素那五只雪白的大鹅一个晚上都被人偷走了，像这样一次抓走几只的，有可能是被人转移到外村或者拿到集市上买掉了，敢偷他家东西的人，在华成的记忆里是没有的，想来想去一定是外村的人干的，去邻近的几个村子走了走，也没找到蛛丝马迹，田之素觉得他这一切全是徒劳，连损代怨地数落他一顿：“你歇歇吧，能找回来才怪呢！古人都知道亡羊补牢，看看你这院子那几个大豁口没有？再不补上，没准哪天你那匹老马也要被人偷去下汤锅了。”

　　农闲的季节里是女人们最无耐最烦心的季节，真是人闲心不闲，反而更累了。男人们出去甚至几天不归，像订在牌桌上了一样，只要坐上，有一个输家不肯下桌的，其余的都得舍命陪君子，牌桌上不顺气，有点小摩擦，酒桌上就都可以抖落出来了，刚才还称兄道弟，喝着喝着一句话听得不顺耳，就会借着酒劲儿大打出手，瞬间就成了冤家对头。

　　田家的几位姑爷，现在最不让人省心的要算田之玉的丈夫万春了，他酒喝高时，亲娘老子都不认得。管他什么大舅哥田之林，什么大姨姐夫华成，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人家，一句话不对劲儿出手就打，最后多半是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不仅仅是田之玉，是个女人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日子，外面打个乱七八糟，回到家酒还没醒过来，妻子儿女更是躲不过他的一顿拳打脚踢。田之玉忍无可忍了，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这苦海无边的日子她再也熬不下去了，这日子怎么想都过不下去。

　　万家父母几次去田家劝说，请田之玉回家，田之玉的决心已定，她的心真的已经凉透了，谁怎么劝也没有用，就是不肯回到万春身边去。

　　也许该说的好话已经说尽了，老婆婆再也想不出半句哄劝人的好听的话来，这次万春的妈妈有些火气了，一反常态，一进田家的屋就开始教训田之玉：

　　“之玉，过日子哪有锅碗不碰瓷儿的，家里一年到头收回来的粮食，被猪牛掏得满院子都是，一打架就往娘家跑，只有你们田家的女儿们才能做得出来，真不知道你们田家这都是什么教养！”

　　之玉的婆婆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她冲着田之玉发起火来了。

　　之玉结婚这么多年，对公公婆婆从来都是孝敬有佳的，从来也没有顶撞过婆婆，今天，的确是婆婆的话说得太蛮横了，她有些莫名其妙，本来是你教子无方，怎么还教训起别人来了？你说田家人什么教养？大哥田之林和小弟田之民，你们有谁看见过他们出入过赌场？也许是婆婆突然间一反常态让田之玉大吃一惊，也让田之玉忍无可忍了，她的嘴唇都气得青紫，反正已经决定离婚了，还念什么婆媳之情，于是儿媳妇反击了：“你先把你儿子管好了在来教训别人！我承认我没能耐，我不好，已经说过了，这日子不能过下去了，让你儿子尽快跟我离婚去，我不敢耽误你儿子再娶妻纳妥，早点办了离婚手绪，早点给你的儿子娶进门一个有教养的媳妇！”

　　婆婆既然已经摆好了翻脸的架式，就不能容忍田之玉一句带刺儿的话。

　　“之玉！你还顶撞起我来了？看见你们院子里的包米楼子，被四、五条老牛围上了，牛在上面用犄角豁，猪在地上拱着吃，你知道我心痛到什么程度了？一年累死累活这点收成，眼看着就这样被牲畜糟蹋了，你一点都不心痛？我今天再晚去一会儿，那一架子玉米就全被那群牲口给毁了！”

　　显然婆婆不是来找茬打架的，她是看见家里的粮食被牲畜糟蹋心疼了，田之玉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话了。

　　父亲借此劝之玉说：“快些回家吧，一年到头，就只剩下那点粮食了，院里没人看着，都被牲口糟践了多可惜。”

　　田之玉矛盾委屈，满肚子的苦水不知道往哪里泼，那个家她实在是不想要了，猪扯狗咬都踏平了反而省事了，她抺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横了横心说：

　　“老爸，那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心疼也没办法，他三天两头就没头没脑、没轻没重的对我拳打脚踢一痛，谁问过我疼疼不疼啊？离了算了，我自己过日子，苦点累点，只要没有人这么欺负我，比啥都强。”

　　爸爸皱了皱眉，深深的吸了口气，打个哀叹继续劝之玉说：

　　“之玉，你让老爸省省心吧，快跟你婆婆回家去，看住院子里的粮食，都让牲口糟践了，一年的口粮没了你们吃啥？”

　　“爸，你别劝我了，我下决心不过了，实在受不了万春的拳头，我也是娘生的血肉之躯，凭啥让人家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就没有一点尊严了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家里养的一只小猫、小狗，也不能动不动伸手就不管脑袋屁股的猛打一顿！”

　　之玉的父亲正在劝说之玉，这时万春的母亲就不该乱讲话了，可是也许她的确是气昏了头，抢过话茬说：

　　“你们田家的女儿，都一个样子，动不动就打离婚，谁家的儿子摊上了你们，就算倒霉了。”

　　万春的妈妈说完用力一摔门，气哼哼地甩着大步走了。

　　这样，田之玉就算是想回家，你让怎么个回法？

　　这以后万春更是三天两头的去田家闹事，酒非但不忌反而喝得更凶了，田家的锅碗瓢盆随便作践，摔的摔砸的砸，田之民文质彬彬的像个书生，他怎可能镇得住这个活驴一样的五姐夫？父亲望着一地七零八落碎瓶子烂碗，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之玉只知道哭，之民和父亲收拾地上的残局，田家这几个姑爷，一个比一个混，之民抱怨道：“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明儿个收拾收拾咱们搬家好了，搬得远远得，让他们想找都找不到，这真是黑瞎子上门，熊到家了。”

　　父亲这火正好冲他发了过来：“瞧你这点儿出息，要是老二在家，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上家里来混作，人家这明摆着是欺负咱窝囊，早知道这样，田家的女儿们，任可烂在家里也不该嫁出去，这纯粹是一群人语不懂的畜生！”

　　之民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要是不想好了谁都能做得到，这是居家过日子，犯不着跟他们拼死赌气。我有媳妇那天，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好聚好散，他这号人才是地地道道的怂蛋包！”

　　父亲家被砸了，消息很快传到了之林和之素那里，他们几乎同时跑回家，之素有自知之明，他自己的丈夫也是这种混强的人，但是华成还没混到这种地步，真是大逆不道。之素只是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之玉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儿子看样子是被这场战斗吓坏了，缩在坑角不哭不嚷，眼睛睁得圆圆的，惊恐万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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