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洋的危机感不是平白而生的。
他清楚的知道,大刚的修理铺是养不下两个学徒的,因为很多工作一个人干就绰绰有余了,两个人岂不是闲置了劳动力?
因此张洋十分担忧,走的那个人会是他。
原因不在于能力的高低,张洋自认水平要比那个新来的何中涛强上许多,而且为人处事做的也比后者得当,然而现实往往不会让兢兢业业的人如意,历史上无数的例子证明,倒霉的通常就是这种人。
张洋真的打心眼里不想走,不是因为大刚这里的待遇有多好,而是他发自内心地想学会一门技术,然后跟表哥出国去赚钱,缓解一下家里的经济压力,并且能够早一点还上欠小舅的钱。
但终究是未能如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下午,张洋正干着活呢,突然被大刚叫到了楼上。
在客厅里,大刚让张洋坐在椅子上,他有话要说。
大刚的目的张洋心里已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心里虽然不甘,可还是听话地坐下了,想看看大刚究竟是怎么说的。
张洋就不信,自己既听指挥又勤恳,他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走人?
大刚开口了,“这个…小张啊,今天师傅要和你单独谈谈。你来了也有一个月了,总体来说师傅对你还是比较满意的,也挺欣赏你……但我觉得吧你不是干这行的料。怎么说呢,就是你的体格太弱了,干这活的人主要身体得棒…瞧你这胳膊瘦的,有时师傅看你干重活都心疼。”
张洋有点受不了他的虚伪了,心疼我?心疼我怎么不让我少干点?既然嫌我身子骨不好应该一开始就把我辞了啊,都给你白白干了一个月活了,你TM才想起说这话,装的也太假了吧?
当下张洋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没吭声,继续听着对方说道:“听说你是高三才下来不念的,以前学习还可以,那为什么不好好在学校呆着呢?可惜了一个人才,真是白瞎了。听师傅一句劝,我看你就是学习的料,趁早还是回学校去吧,不能在我这儿小地方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啊。”
这话有点讨好张洋的意味,明显是让后者上钩,以便自动要求离开他的修理铺。
张洋哪能不知?可还是装糊涂、明知故问:
“师傅,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表扬我啊?”
“我知道,我以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人见人夸。”
“但现在,我就是一个修车的学徒,与学生的身份毫无关系了。”
“记得总理先生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对社会、国家最大的贡献。”
张洋此言不无讽刺,令大刚有点难以应对了,他心想:还为社会、国家做贡献?净TM扯淡,我能过好我自己就不错了!
便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哎,小张啊,我这样跟你说吧,师傅觉得啊,你不适合在我这儿干下去了……”从表情上,看的出他也有一点为难,但趋于某种利益的诱惑,这种神色仅一闪而逝,随后脸上就很淡定了。
张洋心里很不好受,可也不想跟对方多说什么,双手交叉,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大刚见状,说道:“小张,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是师傅觉得你不适合这行,不想误了你,其实你这个人吧,还是很不错滴……对了,把这事忘了,记得师傅上次承诺月末给你三百块零花钱吧,这事一多忙起来就记不住了,现在才想起来。”他从裤兜里摸出三张皱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搁到了张洋腿上。
张洋有点嫌恶心,上面指不定还沾着什么肮脏的东西呢,手一扫,给那三张可怜的人民币拨弄到地上去了。
“不用了,走就走,师傅的钱我领受不起,您老还是留着自己花吧。”
张洋冷笑一声,对大刚全然没有了从前的恭敬态度。起身,不再废话,到那边收拾铺盖卷去了。
所幸张洋的东西很少,除了一床被褥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塞到旅行包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撤退了。
看的大刚有点不明所以,心想这小子脑子没病吧,给钱都不要?这在他的世界中是不能理解的。
“不要更好,我还省了呢。”张洋走后,大刚嘴里嘀咕,从地上捡起了钞票。
下楼时,小陈几人看见张洋拎着个行李就有点纳闷。
“小张,你这是咋地了?要走啊?”小陈放下手里的活,奇怪地走了过来。
“可不是呗,这地方容不下我啊。”张洋一脸轻松的道,完全没有被开除的失落与伤心。
“喂,那小子,干嘛去啊?”何中涛正在那边刷车,见到情况,也走了过来。
这几天,他与张洋竞赛上瘾了,如果没有了对方,他会觉得索然无味的。
张洋笑了,“兄弟,你算是行了,以后师兄的位置就归你了。”
言毕,张洋已没有心情再和人聊天了,直接向大家挥手告别。
脚步匆匆,一个人走了。
望着张洋的背影,修车间里头的老赵轻叹一声,“好孩子啊。”
走在郊区宁静的路上,张洋思绪万千,他的心情绝不是之前表现的那么轻松,而是充满了落寞与压抑。
现在让他去哪里呢?回家?还是继续找一个地儿将手艺学下去?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家调整一番,可一个难题摆在眼前,叫他如何去面对家人呢?说自己被师傅赶走的么?
张洋顿时没有了主意,他在路旁一块枯朽的木头上坐了下来。
行李放到脚下,抬头仰望,天高云淡秋风爽,时有一群飞鸟划过,丰富了秋天的背景。
这时夕阳衔山欲坠,余晖已然无多,整个天地也暗了下来。
这让张洋想起了寇准的那句‘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如今的他境地窘迫,又该让他何去何从呢?
张洋望着西天的落日发呆,或许在他的心中,怀念起了曾经某个美好的时刻。
“妈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什么可闹心的。”
良久,张洋骂了一句,起身打了个出租,往三新镇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