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高速上飞驰了将近四十分钟,便驶入了哈市地界,不但车流变大了,红绿灯也多了起来,车子走走停停,令人心情烦躁。在这种情况下,宋东成不得不将车速慢下来。
宋东成一敲方向盘,抱怨道,“妈的,一回市内就不爽,开个车都费劲!”
张洋不免为对方担心,“不会耽误事吧?”
“没事,8点半之前回去就赶趟。”
“哦。”
张洋看了下手机,现在才7点50多,应该是能在八点半之前抵达小舅订好的酒店。当下心安了许多,要是因为自己而误了小舅的正事,他的内心也过意不去。
上午8时25分
黑色的SUV驶入了一个相较偏僻的小巷,停在了这里,紧接着车门打开,张洋二人从车上下来。
打量了几眼此地的情形,张洋不禁有些疑惑,“这就是目的地?”
“在前面呢,出了这个街口就是。”小舅走在前面领路,顺手摘下了墨镜,放到了从怀中掏出的一个小盒子里。
张洋调侃,“咋不戴着呢,还是那样酷啊。”
“一会儿见的都是些亲朋好友,还是自然点好。你可得记着啊,见着人要说话,该叫什么叫什么,别认识的都不知声,叫人家笑话,讲究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一点事都不懂,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婚都结完了。”小舅解释了两句,随即又不放心地对张洋嘱咐道。
张洋不屑,“嗨,管他们干什么,爱怎么讲究就怎么讲究,我和他们又没关系。”
宋东成教导侄子,“咋这样说话呢,一个人想要有发展就得注重交际,不管跟谁,什么样的人,都必须处好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人家呢,你这样冷着个脸,谁愿意搭理你?以后看你有点啥事看谁会帮你?”
“哎,我说舅啊,你真的是想太多了,我跟他们能有什么交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再说了,有啥事我自己能解决,我也不是那种会麻烦别人的人。”张洋依旧不以为然,然后半恭维半敬佩的说道:“舅,你就别操心我了,今天你可是主角,像你这样没学历、没技术三十岁还不到的人,就能在省城这么大的地方立稳脚跟,那才叫能耐呢,比有些整天牛逼哄哄、穿西服扎领带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生活还得啃老的人强多了!”
“你小子,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埋汰我呢?别废话了,赶紧快走几步,别一会整个晚了可就不好了。”
冬日明媚的阳光下,宋东成的脸上不经意间涌上了笑容,同时出现的还有笑起时那眼角堆起的皱纹。
从后面小碎步跟上来的张洋瞧见了,不知怎地,鼻子酸酸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受的感觉。
不禁回忆起了小舅的过往。
小舅宋东成,在家排行老四,是家中的小儿子。照理说,家里面最小的孩子应该是受到的宠爱最多的,但也不尽其然,小舅就是个特例。
小舅从小学习成绩一般,又因为家庭条件差,姥爷一家辛辛苦苦地种庄稼每年的收入也就勉强混个年吃年用,所以小舅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念高中,那时候很多人都劝他学个手艺,比如木匠、瓦匠、电焊水暖之类的,这样最起码有了一技之长,日后不愁生活。但小舅天性闯荡,是个腿闲不住的人,枯燥乏味的朝九晚五根本不是他的性格,所以只学了一两个月就说什么也不干了,大舅他们怎么劝也不听。自己借钱买了个二手摩托车就天天骑着往哈市跑,给一些单位送水送报纸,有些时候甚至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
那个年代常有人口丢失的事情发生,老人们总是听说谁谁家的孩子去了南方就再也没回来,或是半大的小子姑娘去大城市打工挣钱,结果被人贩子拐走了,这样的消息在当时简直是家常便饭。又因为老一辈的乡下人见识少,条件又不好,大半生守着土地过日子,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因此家里人很担心小舅,不准他乱跑。但那时的小舅也是个执拗的主,认准了的事,谁劝也没有用,哪里会听别人的?
为这事,姥爷还把小舅关起来过,用木板钉上了窗户,限制了他的自由。可还是被小舅用某种方法撬开了木板,偷偷跑掉了。家里人看实在管不了小舅了,也只好放弃了,任由他东奔西走的到处跑,但规定每个月都得回家一趟,叫老人们放心。结果,小舅瞎跑了半年,不但没挣到钱,反倒惹了不少事,让家里搭上了好几千块,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抵得上现在的好几万了。姥爷一家四处借钱、东拼西凑才为小舅摆平了事,为此没少操心。但没办法,谁让是自己的亲儿子呢?家长不管谁来管?可好的方面也不是没有的,小舅在外面领回来了一个漂亮会过日子的姑娘,这让一家子人高兴不已。
小舅20岁就结了婚,又过了一年有了儿子。自从成家后,有了压力,小舅的心也收了起来,开始脚踏实地的做起了事。在外面闯的久了,凭着鬼道的脑瓜,小舅发现做买卖来钱很快,并且他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最开始小舅在哈市一家商店店零售食品,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可偏偏每个月他就能往家拿回两千多块,起初令人很惊喜也很不解,后来才知道他是私自卖高价暗中攒下的。这要如果是别人的话,就算有那个胆量,也早让老板发现了,毕竟人家常年开着商店,可不是随便人就能唬弄的。可小舅就有这种本事,不但如此,还属他的销售额最高,深受老板的信赖,张洋很怀疑自己这个舅舅是如何办到的。
本来这个工作对于小舅来说是非常不错的,收入高还清闲,但时间久了,机灵的他摸透了路子,也有了野心,就想脱出来自己干。但是他没有太多的本钱,没法开店,也买不起车去上货,只能自己每天起大早,拖着个小折叠车,凌晨一两点钟去批发市场进货,打车运到地点后,在早市的小摊上随便吃碗面,再找个人流往来较多的繁华地带,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刚开始时,不熟悉行情,即便是小舅这样的卖货能手也是通常要忙活到很晚才能处理完货物,一天基本上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因为就他一个人,白天要守着一大堆货物,还要躲着城管,几乎没有任何功夫去做其它的事,就连买瓶水、上个厕所都很困难,更别说腾出时间去买饭了,只能提前从家带些干粮凑合一顿。在小舅精明头脑的运转下,钱虽然挣得也不少,可去了车费、房费、生活费、货损、以及被城管扣押缴纳的罚金,一个月下来剩下连一千块都不到,还不如当初给人家当伙计呢。
于是小舅琢磨上了,一连好几天没去卖货,到处转悠探察行情,后来果真被他发现了一个快速来钱的道,那就是卖过季水果和高档水果!夏天跟旅游团,冬季高价卖反季水果,比如大樱桃、蓝莓之类的,一斤就赚好几十,一天能卖出去十斤,就能赚二三百。不过这活看着容易,做起来也难。别的不说,光货底子一天就要八九百,卖出去赚钱,要是没那能耐卖不出去,那第二天新鲜的水果就会蔫掉,不但挣不到钱,甚至很可能本都回不来。在卖高档水果的当中,全赔进去血本无收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说干这行要分人,不是谁都能赚到钱的。小舅之所以可以做到,不但在于他有自己独特的销售技巧,还在于他能够吃苦耐苦的品质,起早贪黑的忙碌就不多说了,像他们这种流动商贩是不可能死守一个地方的,一方面是躲避那该死的城管,一方面是随着客流走,总之就是哪块人多、重点是有钱人多就去哪里……可是有时候上百斤的货物必须要人力搬运,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弄得动的,且一天要不断地移动,因此小舅钱赚的虽然不少,可身体却不是很好,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因腰间盘住过院。但他只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从来不会歇哪怕一天的工。按照小舅自己的话说,卖东西不是乏味的,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期间小舅也不是没考虑过兑个店,当个老板图轻松,可是一算起一年十多万的房租,以及营业税、城建税、管理费、水电费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费用,就伤脑筋,还得托人找关系办事,麻烦不说,弄不好不但挣不到钱还会赔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目前这买卖靠谱,虽然辛苦了点、看着不起眼,说出去不光鲜也让很多不明所以的人瞧不起,但钱到手才是实在的,最起码买一个月水果,就抵得上普通工人干一年的活了。
就这样在哈市艰苦地打拼了六七年,小舅才终于攒够了买房的钱,也给儿子老婆落上了城市户口,而他自己却坚决保留农村户口,说是乡下的土地也不能丢下,因为一旦户籍迁到了城市,就等于放弃了田地继承权。在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大城市的房价还真是贵的可以,小舅卖了一套60平米不到的二手房,不算装修居然还花了将近五十万,虽然是处在较好的地段,但是价格也未免太高了些。这要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冰城区,这样的房子顶天也就值二十万。不过哈市还算不上全国的一线城市,可想而知,像北京、上海那样的城市,房价得惊人到什么地步,可以让多少人望而却步?
这些年中,小舅面对张洋这些晚辈以及老家的亲人们从来不提受到的苦累,每当逢年过节回乡探望时都会大包小裹的带回好多东西,整个人也是笑意盈盈的,根本看不出一点异常。大家都知道小舅在外面做买卖赚大钱,却不了解具体卖什么、怎么做,见他这副样子,都以为他的日子过得很轻松舒心呢。
就连很了解小舅的张洋也曾这样认为,并一度产生过嫉妒的心理,认为小舅没文化也没技术能赚到这些钱全凭运气好而已。可当休学后非要缠着小舅和他卖水果,不顾小舅的阻拦跟同他一起工作、真正见到对方一天卖货的具体过程时,张洋再没有了天真的想法,心中能感到的只有酸涩。
这时,张洋不由地在回想,十几岁时记忆中的那个小舅是一个意气风发、留着一头长发阳光开朗的帅气青年。可现在,小舅才二十七八岁,就已经微有些秃顶,面部也被风吹日晒成了小麦色,一笑起来还会有皱纹,人也从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子变成了狡猾的老油条。
真是岁月匆匆,时光易逝!他不知道,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未来不可以预见。但是张洋明白,他不会比得上小舅,因为和对方相比,他欠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