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30年前的家
原本那年春节的时候,程丽薇的家人就感觉程丽薇身材有点臃肿起来,当时还以为是她胖起来了,再加上冬天穿着棉衣棉裤,也就没当回事。可到了第二年春天,换下棉衣棉裤的程丽薇,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就再也伪装不了了。
当真相大白的时候,灾难降临了。
赵保安68岁的父亲从屋顶跌落去世后,他的母亲也大病一场,以致卧床不起。
那时候赵保安的4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哥哥赵平安已经上大学,就算姐姐们对母亲够孝顺,对赵保安够关心,他也无法再继续学业了。
辍学后,在姐姐姐夫们的全力帮衬下,赵保安的哥哥赵平安得以继续上大学,17虚岁的赵保安,则一边干农活一边帮着姐姐们照顾母亲,得空还要自学高中课程。
2年后,赵保安的母亲身体终于康复。
当时19虚岁的赵保安,在母亲的建议下,远去江南C省A市投奔他的姑姑。由于当时他的姑姑是A市检察院的副院长,他的姑父是A市公安局的局长,赵保安母亲觉得,一个少年丧父出身贫寒的农村孩子,要想有出息,就必须攀上权贵之人。而最可指望的权贵之人,非儿子的姑姑和姑父莫属。
赵保安是背着一口袋小米坐上去C省A市的火车的,从此开始了他的A市寻梦旅程,直到位高权重,然后开始堕落,最终沦落到被人追杀失足坠崖的下场。
赵保安不再去想,也不敢再想。因为,已经快到村口了。
刚刚走下古石桥,赵保安看见前邻苏二奶奶抱着一抱柴禾,从渡槽底下走过来,70多岁的老太婆,走路还是那么虎虎生风。
“保安啊,又去哪里胡蹿蹿啦?你家好像来客啦,你娘到处找你找不到,不小心又是一顿好揍!”
这老太婆还是那么爱管闲事,赵保安照例向她扮了个鬼脸,继续往家走。
来到村口,看到那棵有着几百年树龄的老槐树,她正向赵保安招手呢。诶,老槐树竟然还在啊?她没有被那个酒鬼兼色鬼的村主任赵友谊挖了换酒啊?太好了!
不仅如此,赵保安看到正值花期的老槐树,她那庞大的树冠上,正累累赘赘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微风吹来,摇曳生姿,美不胜收。微风拂面,赵保安已经闻到了槐花清甜的醉人的花香。
突然,老槐树的树干上出现了一张笑眯眯的树脸:“小保安,快回家吧,你家来客啦!”
由于赵保安很喜欢这棵老槐树,见它竟然还活着,看样子活得正滋润,顿感欣慰,向老槐树扮了个鬼脸,然后向它打了个OK的手势,在老槐树讶异的眼神里,往自家走去。
老槐树往西50米,那个有着5间正房和3间偏房的青砖灰瓦的院落,就是赵保安的家。
还是30年前的那两扇黑漆槐木大门,对联也一样:田增五谷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赵保安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是怕被母亲揍,是怕看到他不想看的或看不到他想看的。
怕再次失去什么。
怕现实不够真实。
因为,在时光30年后的那一端,赵保安家的这处宅子早就拆了,槐木黑大门和青砖黑瓦的老房子,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连推门的吱嘎声也是一样的。
进到院里,正在给一个老太太梳头的赵保安的母亲张彩云扭头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赵保安分明看到母亲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却又松开了:“保安快过来,看看这是谁!”
见自己52岁或53岁的母亲没有拿扫把打他的神态趋势和动作趋势,赵保安便往她和那老太太面前走。母亲停下了梳头的动作,跟那老太太一起看着赵保安,赵保安从母亲眼里看到了温馨和惬意,却从那老太太眼里看到了泪光。
“天哪,这不是我那十年都难得见到几次的远在内蒙的姥姥吗?”赵保安兴奋地叹道。
当姥姥向赵保安伸出她的那双竟然比起他母亲还要细嫩的手的时候,跟姥姥一起度过的那段虽然短暂但却幸福满满的时光,其中的幸福片花纷纷从赵保安的记忆深处往外冒,令赵保安唏嘘不已。
当赵保安的手被姥姥紧紧握住的时候,当姥姥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哽咽出声的时候,赵保安终于确定,今天是1985年5月11号,星期六,虚岁14,正上初中一年级的自己不用去上学。而母亲,正是自己52岁的母亲。
赵保安的姥姥在赵保安出生前就去了HHHT小舅那里,十五年来,这是她第二次回到老家。赵保安的母亲张彩云每隔五六年才去内蒙看一次她娘,赵保安也只是在6岁那年跟母亲去内蒙看过姥姥,连同这次,他跟姥姥是第三次见面。
由于赵保安的小舅张松贵在HHHT畜牧局当副处长,家里条件不错,赵保安那次跟母亲去姥姥家,用母亲的话说,是去享福去的。
那次在小舅家,虽然只是呆了一个月,虽然小气又势利的舅妈并不待见赵保安母子,可在小舅和姥姥的特殊照顾下,赵保安和母亲一样过了一个月多彩多味的日子。
在那一个月里,赵保安的姥姥把她能够弄到的当地的美味一样样拿到女儿和外孙面前,生怕两母子吃得少了。小舅还带两母子去了大草原,赵保安不但吃到了一些从未吃过的好东西,还见识了大草原的碧野千里,雄奇瑰丽,看到了云朵般的牛羊和风一般的草原狼。
这次赵保安的姥姥是在他小舅的陪同下回来的,因为她毕竟老了,已经75岁了。小舅和姥姥带了很多礼物给老家的亲人,有羊绒和毛线制品,有皮鞋、皮袄、皮手套,有赵保安最喜欢的果脯、糖果、奶酪、牛肉干、羊肉干,还有二十几本带插图的故事书。
当赵保安离开姥姥怀抱的时候,一个40多岁、穿着黑呢风衣、相貌堂堂的汉子出现在门口笑嘻嘻看着赵保安:是保安吧?嗬!长这么高啦!过来过来,让小舅好好端详端详!印象里小舅对自己真的不错,赵保安便笑着向他走了过去。
小舅见赵保安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皱皱眉说道:“个头还好,就是太瘦了,要不跟我去内蒙吧,3个月肯定把你养得壮壮的!”
赵保安说好啊,小舅可不能骗我!
小舅哈哈大笑:“小舅怎么可能骗你?就怕你爹你娘舍不得你!”
正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了妇女唱童谣的声音:
山老鸹,胖墩墩,
俺到姥娘家住一春。
姥娘看见怪喜欢,
妗子看见瞅两眼。
妗子妗子你甭瞅,
豌豆开花俺就走。
豌豆白,俺再来,
一直住到砍花柴。
外甥本是舅家狗,
吃点拿点俺才走。
见赵保安的小舅和外婆听得直发愣,赵保安的母亲张彩云就解释道:“是德玉家三婶子,疯啦,整天唱唱跳跳的,没个消停!”
“德玉?就是你们本家那个赵德玉?他不是早就没了吗?”赵保安的姥姥问赵保安母亲。
“德玉是早就没啦,可三婶子,都七十多了,本来身体蛮好的,可不知道为啥,突然间就疯啦!都疯了好几年啦。”
“你说的是早梅吧?”赵保安姥姥问。
“可不就是她!命苦着呢!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拉扯着7个儿女,等到儿女们都成人了,成家了,她也疯了。”张彩云道。
“早梅是真不容易啊!可怎么就,就疯了呢?他的那些儿女,待她不好啊?”赵保安姥姥问,一副遗憾而怜悯的样子。
“也不是。最起码没疯前,她的那些儿女,都还算可以,也不能说不孝顺。自打她疯了后,每天捡些破烂,把个家里搞得又脏又臭,儿女们才开始嫌弃她,也不把她当老的看待了。”
“唉!这个早梅啊,还真是命苦!”赵保安姥姥叹息道。
听着母亲和外婆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那个疯老太婆,一个一行一动都像是在舞蹈的老太婆的形象,冒出在了赵保安的脑海里。这个老太婆就是赵保安的本家三嫲嫲(三奶奶),刚才听到的儿歌,就是三嫲嫲蹦蹦跳跳经过大门口时,嘴里唱着的。风吹槐花带来的阵阵清香里,仔细听听,渐渐远去的声音还在唱着:
地排子车,咕噜噜
上面坐着个小媳妇。
打牛鞭,快快走,
来到娘家大门口。
兄弟跑来抱包袱,
妹妹跑来牵着手。
亲娘跑来抱外孙,
嫂子过来扭一扭。
嫂子嫂子你别扭,
今日来了明日走。
在赵保安的记忆里,三嫲嫲是在他十来岁时疯掉的,疯了有六七年,是在他十七岁时去世的。赵保安记得,三嫲嫲去世那天,还有着疑似诈尸的情形出现。
在赵保安童年的印象里,三嫲嫲是因为过于“财迷”才疯掉的。但父亲赵丰登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这不是主要原因。赵保安曾经问过父亲,那是什么原因,赵丰登说,那是命。
那时候的赵保安只是觉得,“命”这个字,是个玄到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他猜不透、搞不懂,也不想去深究。
重生后,籍着30年的历练,赵保安对它有了一层新的了解,他觉得“命”,其实是个最无辜的字,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归咎于它。一提它,任何的荒唐、愚蠢、过错、错过、良心上的亏欠、道义上的疲软,就都不再是个事。一切都是“命”,你能挣得过、抗得过“命”吗?“命”便成了个垃圾桶,无所不容,无可推卸,百口莫辩。
七十多岁的三嫲嫲走起路来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谁都搞不懂她那老胳膊老腿如何承受得起。令人讶异的是,无论她如何舞蹈、蹦跳,没人看到她跌过跤,仿佛被风托扶着一样。
她的头上经常变换着花样戴一顶或老旧或破损的帽子,男式的女式的都有;脖子上可以围三条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破旧的围巾或围脖;还可以将捡来、讨来的衣裤穿在身上,经常一天换好几次。
她一年到头在腰间系一根麻绳,麻绳上总是挂满花花绿绿的破布条和塑料布,蹦跳着,舞蹈着时,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条、塑料布和她脖子上的围巾会迎风招展,异常醒目出彩,招摇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
她会一边蹦跳着,舞蹈着,一边唱起她那“黄仙歌”或她的童谣。
黄仙姑唻护着我
摔不着唻跌不着
忽摇忽摇真快活
黄仙姑唻领着我
渴不着唻饿不着
鸡鸭鱼肉管够我
黄仙姑唻扮着我
里三层,外三层
穿红戴绿花围脖
黄仙姑唻好本事
不愁穿唻不愁吃
你要进门我来领
神仙日子等着你
黄仙老爹娶媳妇
神界仙界都喜庆
三姑六姨来喝酒
老鼠抬轿狐打灯
黄仙大姑嫁闺女
送亲送到十里埠
队头进了亲家门
队尾娘家还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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