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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才打发走雍楚淮,皇帝后脚就差人来请,坐在步撵上,红漪心中隐忧,若是皇上问起,自己该如何回答?先前还豪情壮志在恭亲王面前说一切自行承担,这会儿还没面君呢,就英雄气短起来了,她不禁垂眸轻叹了口气。
也罢,皇上若问起,干脆就一问三不知,反正也没有证据直接证明自己与此事有关,他们也奈何我不得,打定主意,红漪深吸了口气,不再多想。
环顾四周,天已暮色黄昏,残阳如血挂在天边,一轮弯月,隐隐出现了痕迹,晚风清寒,直直往脖子里钻,红漪拢了拢斗篷,轻声问步行在一旁的小安子:“安内监可知,皇上为何要在海心亭召见本宫?”
“娘娘去了便知。”小安子没有多话,说完便催促抬轿的人脚步快些,莫让皇上等久了。
见状,红漪也不再多问,知道这小子十分聪明滑头,也谨小慎微,不该说的绝不会多吐一个字,也正是如此,雍楚泽十分器重他。
约摸又走了一炷香时间,终于抵达海心亭,红漪远远就看见雍楚独自一人泽站在亭中,面向千波湖负手而立,亭中石桌上,那颗硕大夜明珠,如几年前那般,透着青辉,散发着异样光彩。
红漪素手提裙,轻移莲步走上亭心,这才发现夜明珠下,还放着一把漆黑噌亮的古琴。
“妾身参见皇上!”红漪满腹疑惑,给雍楚泽俯身见礼。
雍楚泽转身,将她扶起,深邃眼眸映衬着夜明珠的光芒,熠熠生辉。
“冷吗?”雍楚泽紧握红漪冰凉双手,温柔问道。
“不冷,活动活动便好。”
“既然如此,那为朕弹一曲《潇妃怨》可好?”
红漪心里一紧,抬头望着雍楚泽,此情此景,她从未忘记过,多年前的那一夜,也是在这颗夜明珠的光辉里,她亲手谱下了《潇妃怨》,从此与他爱恨痴缠,纠葛不清。
今夜,在他跟前再弹《潇妃怨》,该是何种心情呢?
芊芊十指,触摸到冰凉琴弦的那一刹那,红漪的心也被撩拨起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有风花雪月,有情意绵绵,有山盟海誓也有悲苦诀别,原来,再弹《潇妃怨》,依旧是苦不堪言啊!
一曲终了,红漪与雍楚泽,同时落下一声叹息。
“皇上何事忧伤?”红漪不想雍楚泽察觉自己情绪异样,于是率先开口询问。
“知道这首曲子出自何人吗?”雍楚泽站在暗处,声音清幽,无法看清他的脸。
“听闻......乃是皇后娘娘所作!”
雍楚泽嘲弄一笑,答道:“对,也不对!”
“皇上......此话怎讲?”红漪说话时克制着内心的颤抖,尽量保持平静。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雍楚泽云淡风轻一句带过,顿了顿又继续说:“倒是这架琴,朕费了好一番功夫寻来,不知爱妃可否喜欢?”
闻言,红漪低下头对着黑琴仔细看了起来,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黑漆髹紫漆,发小蛇腹断纹,龙鳞,龟坼、流水、蛇蚹、错杂相间,美不胜收,琴声温劲松透,纯粹完美,余音绕梁!
先前因为沉浸在往事的哀伤之中,并未注意,这时她才惊觉,这把竟然是比绿绮还有名的凤瑶古琴。
她喜出望外对雍楚泽冲口而出:“这是凤瑶?”
雍楚泽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凤瑶失传已三百年,有传闻说是被制作它的琴师姚真子给带入了墓中,皇上是如何得到的?”红漪抚摸着凤瑶,爱不释手。
“所以啊,朕就寻遍大江南北,硬是掘地三尺把姚真子给挖了出来!”雍楚泽半认真半玩笑回答道。
红漪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明白皇帝在闹着玩,于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还是回宫以来,她第一次对雍楚泽展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悦笑容。
这笑容比三月阳光还明媚,比天上月华还温柔,雍楚泽看得心神荡漾,满目疮痍的内心,竟被这笑容给填补地满满当当。
一把将红漪揽入怀中,雍楚泽无尽惆怅:“真希望就这样一生一世该多好!”
是啊,就这样一生一世该多好,没有前尘往事,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自己想忘记的那一切!就这样静待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命运也不能重头来过。
你我纠缠这一世,无论过程如何,终究要以悲剧散场,你负我也好,我欠你也罢,命运轮回我们都抗拒不了。
一盏、两盏、三盏......千波湖面上相继亮起无数星星点点的河灯,随风忽闪,随波飘荡,宛如夜空繁星坠入人间,看得红漪又惊又喜。
“皇上......这是?”先是凤瑶而后是河灯,难道说,这他上专门为自己设计的惊喜吗?红漪不敢相信。
雍楚泽温情脉脉凝视红漪,开口道:“除了诗书古琴,朕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你快乐,在朕眼里,你非凡间女子,也许只有那日月星辰才配得上你,日月普照大地,不能独独给你,那星星朕也摘不下来,思来想去,就用这河灯代替吧!不知爱妃喜欢否?”
面对雍楚泽这番浓情蜜意的表白,红漪震撼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曾几何时,池上觅残春,嗅花落的缠绵,轻易就叩开了自己紧闭的心门,而今天,他居然要将星辰相赠,皇上啊皇上,您多情起来让人无法抗拒,绝情起来,也能将人毁得粉身碎骨,这份情,只怕依旧是催命毒药,喝也愁,不喝更愁。
“前日你问朕,此生有没有爱过一个女人,朕当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于帝王而言,爱是一种奢侈的感情,可朕并非生来就是帝王,朕也有过饥寒交迫的生活,也在人间最底层挣扎拼命过,所有爱恨离别,朕都懂,也都经历过......”
“皇上......”红漪无比震撼,从未听雍楚泽说过这样的话,今夜的他实在与往日不同,他这是怎么了?红漪竟担忧起来。
雍楚泽深深凝望着红漪,将食指竖放在她朱唇之上,继续说道:“朕见过、也爱过这世上最傻的女人,她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愿吾君,笑看江山红,花如雪,朕曾当场发誓,一定笑看江山一片红,海棠树下花飞如雪!朕遵守并履行着誓言,无怨无悔。”
言毕,雍楚泽低下头,覆上红漪冰凉朱唇,所有爱恨纠葛,瞬间化为绕指缠绵,随着忽明忽灭的河灯,渐渐漂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