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族长的女人登时立起了眼珠子:“咋回事?”
“猫蛋儿他娘坐在你家里等神仙,是你家小柱儿,小柱儿喝醉了酒,被鬼迷了心窍,掀帘看见猫蛋儿他娘就要上,就和猫蛋儿他娘弄了一会,完事儿猫蛋儿他娘就要小柱儿娶她,小柱儿不答应,她就又哭又闹,小柱儿听着心烦摔门出去,谁知她就真吊死了!”那汉子说得绘声绘色,倒像是亲眼见了,说得真事儿一般。
“这个浪蹄子,”族长的女人扭头骂了一声:“那你大叔知道这事儿吗?”
“族长啊?族长和几个管事的在祠堂商议事宜呢,想来还不知道。”
族长的女人啧啧舌,叹了口气道:“我为了她的事儿跑前跑后忙得火上房,她却勾引我家小柱儿,转房婚的女人果然每一个干净货,亏我还把她当个人儿似的。”
“她婶儿,这事儿你看咋办?”那汉子有些不耐烦,皱着两道浓重的蹙眉。
“拉出去到草丛里扔了就是。”族长的女人对崔珏笑道:“神仙方才说了,咱们这儿的葬俗不好,影响风水的,这便要给咱们都改了。”
那汉子挠挠头,空气里飘过一股油腻的气味:“草丛里?那不是要喂了兽?”
“喂了狼都算便宜了她,”族长的女人脸上凶神恶煞的,两道法令纹在横肉的指挥左摇右晃:“这还是神仙说的,你照着做就是了。”
“慢着,”崔珏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这个女人天生阴气重,若是用我刚才说的天葬,她的魂魄只会在你村里聚着不肯散。你叫人用好木头打口棺椁,钉死了,在她手里放块银元,免得来世找你索命。”
族长的女人吓得脸色发白,厚实的嘴唇蠕动着,话也说得不利落:“去去去,照神仙说的做。就说猫蛋儿娘也被鬼神摄了魂魄,她那点儿丑事,就不要四处宣扬了。你去把小柱儿给我锁在屋里,他爹回来之前不许他乱走!”
崔珏想起师傅跟自己说到过的:这个世上,人比鬼可怕。崔珏咬住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啊,没有人,哪儿来的鬼啊,这世上的诸多厉鬼,哪一个不知人变得?
族长的女人还楞在路边,崔珏见她面上阴森森的,活像庙里画的吃人厉鬼。
“既然请我做法的人死了,你们这法事还要不要做?”崔珏搓搓冻得发红的手:“若是不用了,周二,你送我回去,这五个银元还给你。”
“做,做,做,做!”族长的女人一把拉住崔珏的披风:“猫蛋儿他娘死了,我们也得活啊?”
崔珏冷笑道:“这个地方这么邪乎,怎么不搬走?左右没有几户人家。”
“这个地方不要交税,三不管的地儿,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在这儿这么死扛着。”刚才报信儿的汉子没好气的抱怨道。
“去……”族长的女人斥责了一声,又对崔珏赔笑道:“神仙,上我家去,我还有事儿要向神仙讨主意呢。”说着她便要把崔珏往家里拉。
“周二,”崔珏叫了一声,她从口袋里取了五个银元放在周二手里,吩咐道:“你去把你那老驴割一盆血端过来。”
周二应了一声,赶着驴车便回去了。
族长的女人家中出了事,灯明瓦亮,她把崔珏请进了家里的客房,毕恭毕敬的奉了吃的茶,和洗脸解乏的水。
“刚才说的和猫蛋儿娘弄了一回的叫小柱儿?”崔珏就着热水擦了脸。
族长的女人脸上倏忽一变,忙凑了过来:“神仙……”
崔珏掐着葱段儿似的指头,算了算,道:“你紧张什么,我问你是不是叫小柱儿?”
“是,”族长的女人应承的有些犹豫,她不知自己的回答对小柱儿来说是好是坏,便追问道:“神仙,怎么了?”
崔珏的态度让族长的女人有些惶恐,她从见到崔珏起,还没看到过这么难看的脸色,就像见了鬼一般,崔珏叹了口气,摇摇头。
“神仙,是不是,我家小柱儿沾了那个脏女人,所以神仙怪罪了?”族长的女人说话间已经带了哭腔,她生怕自家儿子受委屈。
“可不是,你方才说,那个猫蛋儿娘,是个转房婚?”崔珏冷眼瞧着她,问道。
“可不是,转房婚,她原是嫁了猫蛋儿他大伯,可惜那家伙是个痨病鬼,没过多久就死了,猫蛋儿娘的婆婆不想出两份儿聘礼,就把猫蛋儿娘嫁了猫蛋儿他爹,后来还生了猫蛋儿。”她像是说人家的闲话说惯了,嘴里一时间机关枪一般就没个歇气儿:“村里人原来议论过,只不过,后来他男人能干,置办了不少家当,大伙渐渐也就不说什么了。”
崔珏冷冷一笑:“问题就在这儿,你家儿子本就是个阳气不足的主儿。偏生遇到了这个猫蛋儿娘,她本就阴气重,加上还是个这,那就更害人了,不瞒你说,她就是冤死的厉鬼托生的,这辈子专门儿索命来的。”
族长的女人吓得腿肚子打颤,嘴里跟绊了蒜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神仙,我的好神仙,您千万给个主意吧,我家就小柱儿一个独生儿子,平日里连蚂蚁都不会伤了一个的,村里人都夸他心善,万万不能被厉鬼给索了去,小柱儿要是有二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她说完,嘴一咧,哭的昏天黑地。
“行了!别号了!”崔珏呵斥道。族长的女人被她一吓,登时止住了哭声:“神仙,莫不是您有办法?”
崔珏斜睨着族长的女人,她的脸跟翻书一般说变就变,刚才还天塌地陷,这会儿听说能救她儿子,登时就晴了天儿。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你舍不得你的儿子。”崔珏话音带了些许鄙夷。
“舍得舍得,只要是神仙给个主意,”族长的女人笑道:“神仙您通晓万事,还能害了小柱儿不成?”
“我有个办法,是个以阴克阴的法子。”崔珏说着顿了顿,故意买了个关子:“我这法子只对那心善的孩子有用,若是那心口不一,虚伪乖张的家伙,就立即送了命,这叫和阎王爷赌命的办法。”崔珏温然笑了起来:“幸亏你家小柱儿是个善心孩子,这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崔珏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从村长女人头上割了一把头发:“你把这个埋在香炉里一宿,明日我问万人坑里请了圣水,你煮在一起,在神龛前焚香祷告三天三夜,在神龛面前一口饮了,管保药到病除。”
族长的女人吓了一跳:“这东西,还不喝死人?”
崔珏嚯的站起身,冷脸道:“既然如此,我走便是,谁还求着你们来请我?”崔珏走到门口,族长的女人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仙,神仙,是我老婆子说错了话,神仙您别怪罪。只是这个法子,用不得的。”
“唯有这一个法子,再没别的解法,你若是舍不得儿子,我也没什么好说,你另请高明就是,不过话说回来,谁不知道我吴娘的名号,你出了北安城打听打听。”
“是是是……”族长的女人有些踌躇,她面上扭曲成一团。
“你怕你儿子不是善人?”崔珏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却如被火苗烫了一般,立刻躲过:“不,不不。”
“那你怕什么?”崔珏冷笑道:“你知道你儿子一向不尊重,强要了猫蛋儿他娘,怕地府命官知道?”
族长的女人脸上已经惨白一片,她的手脚不住的颤抖,但仍旧不敢回答。
“行了,别装了,我是吓唬你的,”崔珏喝道:“别在我面前装蒜,你这点儿道行,就省了吧。”
“那这法子?”族长的女人怯怯的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崔珏。
“专治你儿子这等小淫贼,你放心,喝了这东西不会要了他的命。”崔珏冷冷的说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是我男人回来了,”族长的女人微微将帘子掀起一角瞥了一眼,转过身又央告着崔珏:“神仙,您千万别把小柱儿的事告诉他爹,他爹脾气大,最看不惯这个,您要是告诉了他,他兴许火气一上来,能把小柱儿骨头拆散架了,我们家就小柱儿一个独苗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哟……”
族长的女人说话间鼻涕眼泪又糊了一脸,崔珏看不下去,值得点头应了。
“小柱儿他爹!”族长的女人迎了出去,满面愁容。
“他爹,出事儿了,”族长的女人抬头望见几个带着瓜皮帽,穿着褂子的男人,便赔笑道:“哟,几位老人也在。”
族长一愣:“你把神仙请回来了?”
族长的女人点点头:“已经在客房安置好了,你放心。”
“你方才找我什么事?”族长说着从腰间抽出烟袋,在荷包里挖了一锅子烟草。
“还不是猫蛋儿他娘,这女人是个苦命的,我原是叫她在家里等,谁知一回来,她整个人,身子也硬了,眼儿也直了,舌头伸得那么长。”族长的女人满面都是恐惧,她摇摇头:“真是怕人,神仙说她是叫鬼神坡儿的鬼魂给摄了魂魄,还说她是阴气太重。”
族长叹了一声:“一家子苦命人啊,你叫人给她做口好棺材。”身后的几个老人已经议论纷纭,族长皱起眉:“神仙说过什么时候替我们做法没?”
族长的女人点点头:“神仙说了,明天天一亮,就我们做法事。”
族长点点头,转身便把几个老人往屋里迎,冲里屋喊道:“小柱儿,小柱儿?”
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族长的女人陪笑道:“怕是他吓着了,先睡了,我这就去叫他。”她说着转身去了小柱儿的房间。
“啊!”
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族长和几个老人蜂拥着冲了出来,见一个白影子从眼前闪过,族长的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裳。
众人抬起头,窗子破了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