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伯杰写的审讯记录无比辛酸,十五岁的灭门惨案,十六岁被奸人利用,好似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可怜虫。
年长些的女人看过以后,不由得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赵文澄也同情的望着文清,态度和蔼了许多。
从审讯室走出了的时候,文清立在月下,孟伯杰从身边经过,他停在文清身边,顺着文清的目光也抬头望去。
月亮像一只明亮的眼睛,时时刻刻冷静的洞察你的一切。
文清不禁打了个寒颤:月光,请不要照到我,我需要黑暗,需要一个绝对的空境,用来安放我脆弱而虚荣的灵魂。
“文清,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是无话不谈的,为什么现在这样,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么?”孟伯杰很诚恳的望着卫文清,仿佛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文清低着头躲避月亮的光芒,并不想接他的话,便冷言冷语道:“孟伯杰,我真是小看你了,你比我可要卑鄙的多了。”她凌厉的目光烁在孟伯杰的脸色,深仇大恨好似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孟伯杰一时语塞,十分惊愕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最清楚,”文清不顾两杆抵在背后的枪,缓缓迫近孟伯杰,直至能看清他面上细小的绒毛,目光恨不能拧成一把世上最尖锐的刀子,插进孟伯杰的心脏:“你和你父亲一样,最擅长拆台揭短,最喜欢践踏尊严。恭喜你,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父亲没有得罪你,我更没有得罪你。”
文清冷笑一声,唇角微微一挑,戏谑的问道:“这么说,一直是我在诬陷你父亲咯?”
他神色一变,垂下眼睑:“如果你想把你家族的仇恨强加在我父亲头上,我绝不容你。”他说着背过手去,他的目光闪烁,想来他说这话时,自己也不全然自信的。
文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拽的他一个趔趄,文清恨恨说道:“你还敢跟我装傻?!”他推开文清的手,凛然立在月下。
文清不愿见他浩然正气的模样,抬眼望望天儿又侧目望着孟伯杰,轻描淡写的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看来你还不了解,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从不杀俘虏。”他仍旧一副君子模样。
“那好,孟伯杰你听着,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你没有第三次机会了。”文清说罢正要走,却被孟伯杰一抬手拦住,他还要说教。
“你觉得你缺乏内涵的所谓说教能降住我吗?”文清反问:“你没这个道行。再跟这儿大话欺人,在多说一句,大嘴巴抽你信吗?”卫文清指着孟伯杰的脸,摆出一副兵痞的姿态。
孟伯杰是老实人,涉世尚浅,应付不了卫文清这种鬼见愁的角色。卫文清本是性情中人,大起大落,经历的太多,因而看人看的透彻,从不和道行浅的人讲道理。
他第一次见这种蛮不讲理的兵痞,一时语塞,但还是坚持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从来都不是!”文清微微扬起脸,记住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孟伯杰长吁一声:“你该不会认为是我爸害死了卫叔叔吧?”
卫文清一听见他提起父亲,不由得血脉沸腾,心脏也狂跳不止,眼睛也越发血红,恨恨的挤出几个字:“你以为呢?”
早在养父遇刺那天夜里,她就发过誓,每一个伤害过父亲的人,卫文清会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孟伯杰无奈的摇摇头:“我没法儿解释这件事,卫叔和我爸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父亲对你和对我都是一样的,这些年我父亲派人四处寻找你和卫设大哥,这份心都白费了么?”他说得情真意切,但文清心里清楚,这话说的不真。
“你害怕我么?还是恨我?到底你想怎么着你说出来,不管你认不认我,我孟伯杰永远当你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有难同当,”他接二连三的逼问让卫文清觉得心很乱,乱的几乎想要咬碎自己的皮肉,想要歇斯底里的尖叫,最后,他双手抓住卫文清的手腕,大声问道:“你说话!”
“我说了,你闭嘴!你不配提我父亲,你和你那个杀人凶手的爹!我不会放过你们!”卫文清终于忍耐不住,歇斯底里了,尖叫了,挣踹了,她想逃走,想杀了眼前这个看不出眼色的家伙,文清动手去撕扯孟伯杰西装的领口,动手打他。
几个背着步枪的民兵见状要过来救人,被孟伯杰大声斥退了。挣揣了许久,文清渐渐平复,她额间浮现淡淡一层细密的汗珠,孟伯杰抓住她的手腕,文清唯有喘息。
“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我一直都想帮你解脱,所以才一直容你这样无理的折腾,文清,凡事总有个终止,给我时间,我一定叫我父亲帮你查出幕后真相,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他痴痴的望着文清的眸子,眉心微微颦蹙。
文清双目轻合,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继而缓缓说道:“你放手。”伯杰一愣,指尖不经意的缩回,静止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孟伯杰还未回话,只听见背后有人叫:“孟同志,赵队长叫您去开会呢,老梁回来了。”
孟伯杰一听见老梁的名字,登时来了精神,顷刻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理理自己的鬓发衣衫,向叫他的人方向走去。
昏黄的马灯中,扑簌簌的火苗把玻璃灯罩熏得黑黄,赵文澄一手提着一把粗瓷水壶往碗中倒了一碗茶,她憨厚的笑道:“老梁同志,这一次真是辛苦你了,快尝尝,这还是部队开拔之前,林政委送我的茶叶,一直没舍得喝。”
老梁端起碗来,刚烧好的水喝起来烫嘴,他吹吹水面,勉强饮了一口:“好茶!”
“老梁!”只听见门外一声叫喊,孟伯杰推开大门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老梁见了他,也是满面喜色,二人站起身郑重地握了手,坐在杨木桌旁的条凳上,赵文澄将一碗茶叶搁在孟伯杰面前。
“两位,闲话不多说,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要说。”他说着从长衫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缓缓解开,里面是油纸包裹的几颗子弹。
赵文澄好奇,刚要捡起一颗来看,被老梁拦住:“不要碰,这上面有鬼子研制的细菌。”
赵文澄缩了手,坐在孟伯杰身边:“什么是细菌?”
老梁笑道:“细菌,就是脏东西上的肉眼看不见的生物,而这子弹上的细菌,是鬼子特意研制的,用以残害中国人民,这些细菌不得了,如果在人手上划一刀,细菌沾了伤口,瞬间一个大活人,就会缩成骷髅,跟猴子一样。”
赵文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与孟伯杰对视一眼,又问道:“那上级有什么指示?”
老梁收了子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他站起身用清水洗了手,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指尖点点:“我听说这个人在咱们这?”
孟伯杰见他写的是卫文清的名字,不由得一愣,不由自主的向赵文澄瞥了一眼,又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老梁白了一眼:“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吧!”
孟伯杰点点头。
老梁的神情愈发严肃,不断地搓着自己粗大的手掌,好似雷霆万钧,他低声说道:“上级指示,尽快把这个人放了。”
“老梁同志,我不明白,”孟伯杰面露难色,摊开两只手:“蓝衣社刚摧毁了我们的地下情报站,李向前同志还在他们手里,我们为什么要放走一个国民党特务?”
“这和党派无关,傻小子,”老梁抓过竹筐里的几个粗瓷碗,摆在桌上:“这个是北安的王云羽,”他将一个茶碗扣在桌上,“这个是法租界的纪宫秀吉,还有他背后的军方势力,”他又把一个茶碗扣在桌上,顺便从一只有水的碗里蘸了一滴水,滴在桌上:“这是我们。”
老梁说着拉过孟伯杰的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无奈道:“我们的守备太薄弱了,无论是纪宫秀吉还是王云羽,他们的实力都要比我们强大的多,咱们把卫文清留在这儿,会把队伍拖垮的。”
赵文澄一叉腰,笑道:“这有什么,我们驻扎在山坳里,这个地方就连山脚下的山民都未必找得到,更别说国民党和日本人了。”
“那你就太小国民党特务和日本间谍了,”老梁压低声音:“这个卫文清是纪宫秀吉点名要杀的人,她在这儿的消息一旦走漏,会引来大批鬼子。”老梁坐直身躯,正色道:”既然是鬼子的仇人,她又是我们的同胞,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我们都不能让她被鬼子抓住。可惜的是,我们保不了她,只有让她回到王云羽身边去。这样对她,对我们,都有好处。”
三人正说着,只见一个哨兵闯了进来,他手臂上挂了彩疼的冷汗直流,气喘吁吁的嚷道:“不好了,赵书记,有军队摸上来了,看样子,有一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