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急速驶了法租界的入口,穿过一条银灰色钢铁大桥,这座桥架在北安法租界外的河水上,河流穿城而过,将北安分成两半。车轮压过桥上的木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黑色的车子行驶在静夜里如同一个游荡在长桥上的幽灵。
“我们真的不用管他们吗?”文清转过身,试图从后车窗望向法租界,期盼着杨建时也能从中脱身。
“他们有自己撤退的路数。”言则鸩一边开车一边轻描淡写的回答。
“可是他们还有旗袍店,绸缎庄的生意,刘昭兮的人不会放过那里。”话音似投石入海,文清见言则鸩似乎没有兴趣解释自己的疑问,便悻悻的转过身来,望向车窗外朗朗星空,静谧的夜里,街上的人很少,除了街头乞丐就是少见的几个疾走的行人。
言则鸩向卫文清望了一眼,似望见一个年幼的孩子,他笑道:“旗袍店和绸缎庄都不过是提前安插在法租界里的联络点,今晚的枪声一响,这两处就会人去楼空,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他们自然会去另外的联络点,变换身份暂避风头。”
“哦。”文清轻声应了一句,言则鸩的道行似乎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在一个高手面前问出这样的问题,显得有些愚蠢,她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该拿的东西都拿到了吗?”言则鸩一手把这方向盘,是不是的侧过脸来看她。
文清点点头,指尖下意识的触及内藏微型照相机的口袋,但下一秒她就有意识克制住自己的手指。
言则鸩的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文清的举动虽然细微到不易察觉,但却逃不过言则鸩的眼睛:“局座说,从你身上看到了言玉卿的影子,果然一点儿都不错。”
“谁是言玉卿?”察觉到言则鸩的窥视,文清有些不安,她不喜欢被人当做观察的目标。一个人心中一旦隐藏了秘密,也就有了防备的念头,如果你的秘密落入心怀叵测的人的手中,就可能成为某种势力利用的对象。
“是我父亲。”言则鸩说起这里,叹了口气,惆怅,却也自豪:“他和我的母亲都死在了刘昭兮的手中,这就是我今天来接你的理由。”他说着不觉吃吃笑道:“不过,你倒真是个天才,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一个新人做到今晚这一步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着实不容易,我记得杨建时那家伙,初出茅庐时见了一次死人,吓得三天吃不下饭。”
死人?文清的眼前浮现了一个鬓发花白的男人,他仰面躺在一张躺椅上,心口插着匕首,到处都是血,那是她的父亲。
车子开进北安隶属蓝衣社分支的特务处时,钟表已经指向十一点整,王云羽已经在办公室等候了许久。言则鸩替文清拉开车门:“走吧。”
“报告!”
“进来。”王云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不论今晚的情况如何,他的内心都没有半点起伏。
言则鸩来着文清走进了王云羽的办公室,立在他面前,言则鸩的眼中闪烁着异样兴奋的神采。
“哼,言少校,你玩儿的可高兴啊?”王云羽深邃的眸子里散发出的混浊的宠溺,似乎是对言则鸩身份地位的一种界定:“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跑到法租界去抢人。”虽是在斥责,却丝毫没有一分严厉。
“我是去把文清带回来,”言则鸩似有意替文清请功,特意闪身到王云羽办公桌旁,指着文清道:“把你拿到的给局座看看。”
文清应声从口袋里去拿东西,一个微型照相机外,还有那个年轻人的军官证,文清正要把军官证收起来,却被王云羽拦住:“这是什么?”
文清双手将军官证递给王云羽:“撤退的时候,遭遇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
王云羽接过来,打开那张红色磨砂皮的薄证件,里面有一张黑白照片,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半身照的清秀年轻人,王云羽的神情愈发凝重,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举着那张证件,郑重其事的问道:“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还没,”文清摇摇头:“当时急着撤退,就没有注意。”
“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要去,先避避风头。”王云羽将军官证握在手里,直接锁进了自己的抽屉:“你先出去候着。”文清没有多问,转身出了办公室。
“老师,怎么回事?”言则鸩望见文清有些惶惑的目光,也想打听清楚。王云羽却转而笑笑:“你去用显影液把照片洗出来,按照上面的名单,一个都不留。”
“那文清?”言则鸩有些踌躇:“总得给她些什么表彰才算妥当吧?”
王云羽冷笑一声,从右侧抽屉取出一张白色信封,里面抽出一张没有写名字的奖章,和一个系着红绶带的军功章,一张报纸新闻的草稿,签发者正是燕斋全:“这件事情,恐怕不是我们的职权范围了,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北安城第一杀手的名号就是她的了,燕斋全最喜欢搞这种典型。”
言则鸩从十二岁就跟着王云羽,五年来从来没见燕斋全越级签发嘉奖令。燕斋全赏识卫文清表面上是一件好事,但对年仅十六岁的卫文清来说却是未必,做他们这一行,有几个能有好结果呢?一旦被上峰发掘,便是越陷越深,最后想要抽身都是一件难事。
言则鸩想到这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从桌上拿起那只微型照相机塞进口袋:“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云羽咧咧嘴,伸手将桌上的蘸水钢笔拿来:“谁能想到呢?或许这孩子命该如此。”他拧开钢笔,在那张没有注名的嘉奖令上,工工整整用隶书写上三个大字“衛文清”。
刘昭兮的死对于北安来说无疑是平地炸起一声雷,第二天大大小小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遇刺的消息,更有甚者,对刘昭兮的死亡过程大加渲染。
文清站在北安街头的一座汉白玉喷泉旁,带着墨镜,用阳伞把自己的脸颊遮在阴影里,听着耳边的流言蜚语,一时也慌了神,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将会如何,正在出神,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脸上带着一架圆镜片的墨镜,头上带着绅士礼帽,身穿一身深蓝色天鹅绒镶边西装,红褐色领带上别着一根镶钻石金别针,手中住着文明棍。
“卫小姐,我们老老板想见见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