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害怕?是你救了我啊!要不是你救我,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又怎么会怕你!”
多么朴实真挚的话啊,这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李成秀空洞的内心似乎被塞上了什么东西,飘浮的灵神也多了些安定。
“我……,在你之前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我触摸不到别人,别人也触摸不到我。不管是物,还是人,还是动物,他们都只会从我的身体里穿过,他们不会感觉到一丝触感。”吐露心声的欲望怎么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李成秀细细地跟这个朴实的小伙儿叙说着她的秘密:“你,是第一个可以让我碰触到的,也是第一个可以感知到我的。”
听着李成秀话,小伙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又满是同情:“那你岂不是很孤单?”
“孤单?”李成秀一愣,然后笑着点点头:“对,是孤单。”
“那是你什么人?”小伙儿又问:“你是鬼吗?还是神仙?或者是妖灵精怪?”
李成秀摇着头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好像记得我有一个名字,但是又觉得它不是我的名字。”抬起手,十指纤纤,又细又长,“就连这双手,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不是我的,一会儿觉得,一会儿又觉得不是。”
“你真可怜。”小伙儿悲悯地说:“没有人看得见你,没有人听得见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是挺可怜的。”李成秀笑笑,反问小伙儿:“你又是谁?”
“我叫孙林。”小伙儿笑着回答。
小伙儿笑起来挺别的好看,大大的眼睛又明又亮,圆圆的脸蛋像两个大包子,一个包子上还被人按了一个小窝儿。
“你看眼熟!”李成秀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孙林当即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你在哪里见过我?唉,你好好地想一想,没准儿就能找到你是从哪里来的了,也能弄清你是谁了。说不定你还有许多的朋友,那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你真是一个大好人。”李成秀由衷地称赏道。
听得李成秀的称赏孙林却是低下了头,神色黯然地道:“不,我不是一个好人。”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李成秀不解地问。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人。”孙林抬起头,艰难地说出了心中的秘密:“我干了很多坏事,我杀了许多人,抢了好多人家的东西,还烧了他们家的房子。”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李成秀震惊地问。
孙林回答:“因为我们是在打仗。”
“打仗?”李成秀转过头,朝他们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那边的远处一片火光冲天,冲天的火光中似有晶莹的星光点点升起,然后消弥于无形。莫明的,李成秀的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那些点点星星便是一个个的生命,他们消失在了那处火光里。
点点头,孙林继续说道:“打仗许要很多人,很多人就要吃多粮食,军中没有那么的粮食,于是将军们便带我们征粮。”
“征粮?”李成秀感觉这“征粮”肯定不只只是征粮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孙林惨然一笑,眼眶里涮地就流下泪来,他捂着跟睛,哽咽道:“说什么征粮,其实就是抢!就跟我们家那里的那个‘飞天豹’一样,不,连‘飞天豹’都不如,‘飞天豹’抢东西,但他不杀人,只要顺从他他便不会开杀戒,也不会把别人的财物都抢光,他会留一点活命钱给被抢的人。他也抢女人,可从不糟蹋女人,他的女人都是被他抢上山拜了堂才入洞房。可是,我们,不仅抢东西,还杀人,壮丁抓来当兵,老弱都杀了,女人糟蹋了也被杀掉,只有少说的会被收拢在军营里当营妓!”
李成秀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他干过这些事:“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孙林泪眼磅礴地看着李成秀,李成秀心头莫明的一软,肯定地道:“你应该抢过东西,也杀过人,不过肯定没有杀女人,也没有糟蹋过女人。”
“我不想!”孙林崩溃了,嚎啕大哭道:“我下不了手,可是他们逼我杀她们,要不杀她们他们就杀我!他们逼我睡女人,要不然他们就把我阉了,然后送去宫里当宦官!”
简直是不可思议,李成秀捂着嘴巴,震惊地看着孙林,他竟还是那么地纯朴,那么的可爱。
“所以,我要谢谢你。”孙林猛地起身跪到了李成秀的前面,李成秀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咚咚地给她磕起头来:“谢谢你,谢谢你,你把我带出军中,我以后就不用再干那样的事了!谢谢你,谢谢你!”
低头看着孙林不停地磕着头,李成秀的心似被人揪了下来使劲地攥在了手中,反正的搓揉挤压。
李成秀的眼眶也红了,她也陪着孙林一起哭。
轻轻地将手放在了孙林的头顶,感觉着从他头皮里传导出来,又透过他浓密头发的体热,李成秀且轻且缓地说:“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还说,一个人做了错事,若是真心地悔过,那么他就会得到救赎。”
“我真的会得到救赎吗?”孙林虔诚地望着李成秀。
“会。”李成秀肯定是答复孙林,又道:“如果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那么,便做些什么吧。”
“做些什么?”孙林怔忪地看着李成秀,眼里有些迷茫。
“做一些有益的事,那样你会好受些。”李成秀说:“这就是俗话中的,赎罪。”
“可是,被我伤害过的人都死了。”孙林说。
“但还有别人活着。”李成秀说。
“还有别人活着?”孙林迷惑地歪了歪头。
“对。”李成秀说:“被你伤害的人已经死了,但是还有人活着,他们或许还会受到别人的伤害,你去阻止他们,你便是做了好事。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做将功赎罪?”
孙林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我懂了。”
盘踞在孙林脸上的痛苦慢慢地消褪了,他整个看上去越发的质朴可爱了。
“你真的让我觉得好眼熟。”李成秀禁不住又说了一次:“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尤其是你笑着的模样。”
“在哪里呢?”孙林问。
李成秀想了想,却是一无所得,不由得难过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不记得了,就是觉得好熟悉。我脑袋里没有多少东西,我将它们翻遍了,没有你的任何画面。”
“你也别太着急了,会慢慢好起来的。”孙林安慰道:“就算是永远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使劲地眨着眼睛,李成秀心道刚才不是还说她可怜吗?怎么一转眼又说没有关系了?
似看穿了李成秀的心事,孙林笑着说:“记忆没有了可以再生,以前的没有了,咱们就生新的。”
“生新的记忆?”李成秀一怔。
“对,生新的记忆。”孙林大声地说:“从现在开始,从今天晚上开始,从你第一次出手救我开始。”
这,好像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李成秀嫣然一笑,也是大声地回答:“好!”
“好!”孙林展着他可爱的笑容,两眼冒着星光的看着李成秀:“那么我们一起新的开始。”
“一起新的开始。”李成秀使劲地点头,抬起了手,孙林不解,她说:“表示友谊缔结,咱们击个掌!”
“啪!”孙林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将手掌对上了李成秀的,两掌相击,发出轻脆悦耳的声音。
……
马蹄声从不远处一队一队地跑过,厮杀声还在从后面隐隐约约地传来,天空中的火光灭了燃燃了灭,就连耳边响着的蛙声和虫鸣都一直是那么个声音,似乎就是循环,又似乎在停止。但,李成秀和孙林知道,此刻和不久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他们,有了新的开始,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们是……”
“你刚才说……”
异口同声,逗得二人噗嗤一笑,彼此看着只觉得是那样的美好。
“你先说。”孙林非常有君子风度。
“好。”李成秀也不谦让,问道:“你们,不,是他们,他们是谁跟谁打?我刚才听他们说什么‘曹公爷’,什么‘柳杨’,还有一个叫武旦的太子。那个‘曹公爷’穿了身的黑甲,他领的人也都是黑袍黑甲,你也是,你是他们的?”
“是。”孙林点头。
“那个‘曹公爷’造反了吗?”李成秀又问:“他们为什么要造反?”
“不是。”孙林说:“造反的不是曹公爷,是太子。”
“太子?”李成秀一怔:“太子怎么会造反呢?”
这句话出口李成秀就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知道在她的心中太子是不可能造反的。她很笃定!
“皇上要废了太子。”孙林解释说:“自古被废的太子十有八九都没有好下场,太子不想让自己没有好下场,于是就造了反。”
孙林的话对李成秀的触动很大,她难以置信,她不相信那个叫武旦的太子会造反,但她却又觉得皇帝可能真的会废了他。转头望向那座巍峨的大城,他,是被逼反的吗?
“那是哪里?”李成秀指了他们来的方向,问孙林。
孙林也回头望去,回答道:“是洛阳城。”
“洛阳城!”李成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中穿梭,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它们,闹得她很难受。
“你怎么了?”孙林发现了李成秀的不对劲。
李成秀如实地跟孙林说了:“我好像想起来了点什么,可是又一时抓不住。”
“不要急。”孙林说:“这种事情急也没有用。”
好像有道理,李成秀点了点头,将心头的那些疑问抛弃,不理那些在她脑中穿梭的东西。
又静静地在河边坐了一会儿,李成秀站了起来,她对钱林说:“我想走了。”
“你去哪里?”钱林急问,似乎有些舍不得李成秀离开。
李成秀指着西方,说:“我想去那里,我觉得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顺着李成秀所指的方向,钱林看到了黑兀兀的大山,还有空洞漆黑的天空。望着那大山,望着那天空,钱林也莫明地产生了一种冲动:“好,我陪着你去。”
“你不去办你的事了吗?”李成秀惊诧地问道。
钱林说:“我陪着你,沿途也可以办我自己的事。”
想了想李成秀答应了钱林的要求:“好,我们就一起作个伴,我也舍不得和你分开。”
听到李成秀说出的这番话,钱林特别地欢喜,他又展开了他那可爱的质朴的笑容。
看着钱林的笑脸,李成秀眼中又出现了一个“钱林”,他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却又明显地不同,她不知道他是谁,但她却知道他对她很重要。
“你怎么了?”钱林关怀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李成秀怔忪地回过神来,看着钱林怔怔地指着她的脸,她抬手轻轻地一摸,迷茫了:“我怎么哭了?”
听得李成秀这话,钱林倒不好再问她了。
两个人慢慢地从沿着小河走,小河越走越窄,最后成了一条深深的细沟,那沟只有一米多宽,他们抬起腿轻轻地一跃便跨了过去。两个人一跃而过,水中的两个影子也是一跃而过。前面还有好多条这样的小河,他们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它们,走到了一条大河的面前。
“这是洛水。”钱林说。
“哦。”李成秀轻轻地点点头,她望了望在空,然后说:“顺着这条河一直往西走,那便是我要去的地方。”
钱林有些为难地道:“现在正在主攻洛阳,肯定会有许多的兵马乘船从洛水而来,我们若是沿着洛水走会碰到当兵的的。”
“他们看不到我。”李成秀说,说完便懊恼地一拍脑门儿:“对,我忘了。他们看不到我,却能看到你。看到你,肯定又会抓你去当兵,去干坏事。”
“嗯。”钱林腼腆地一笑。
但是洛水上有兵船来往,陆路难道就没有兵马来往吗?答案当然是,否!
于是两个人停了下来,开始商量路线,还好孙林对一带的路线很熟悉,几番筛选挑捡,他选择了一条可能可行的路线。
“驾!驾……”两个人正要起程继续上路,忽见得不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一骑飞骑,骑在巴上的是一个穿了青袍朱甲的兵卒。
“那是斥候!”不等李成秀猜想那人的来历,身边的孙林已经给出了答案。
“哪方的?”李成秀好奇地问。
正说着,就听得破空之中有传来嗖地一声,接着便是一声马儿的嘶鸣,马背上的骑卒被一只利箭射中一头栽下马来。马儿无情地抛下了自己的主人独自逃命去了,任由他被草丛里冒出来的两个黑袍黑甲的兵卒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么看来,这个骑士必定不是黑甲军一员了。
两个黑甲兵在骑士的身上摸索了一番,然后就从他的身上掏出了一个东西,似一个长形的木棍。对李成秀来说,有些似曾相识。
“这是皇帝的密诏!”其中一个黑甲兵看了看那“木棍”惊呼。
其中一人也似给惊道了,他出主意道:“赶紧去交给将军。”
“把他也带上。”第一个黑甲兵说,同伴很是认同,于是两个人便架了那个骑士往洛阳城的方向而去。
两个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李成秀和钱林的耳朵里,彼此互看一眼,默默地达成了统一意见。
李成秀无所谓,钱林却是要有些麻烦一些,为了考虑到他的情况,李成秀只好与他一起在草丛里鬼鬼祟祟。
“什……”忽地前面的草丛里冒出来了两个人,钱林大惊失色纵身朝二人合扑过去。万没有想到,当时在洛阳城下那般窝囊无用的钱林,这会儿竟是大发威风,以一敌二轻松制胜不说,还是须臾便完成,两个人啊,哪一个都比他高,比他壮,与他敌对,竟是只呼出了半声“什”。
“他们,死了?”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人,李成秀怔怔地问。
“是。”钱林平静地回答,他说:“他们比我还要恶。”
死了?真死了啊?
但是,李成秀觉得奇怪的是,她怎么不觉得害怕呢?
“你怎么知道?”李成秀奇怪道。
“‘曹公爷’部下的人都是恶人,和我一样干尽了坏事。”钱林咬牙切齿地说。
“好吧,且算是一个正当的理由。”李成秀说杀掉作恶的人,也算是一种赎罪了。“不过,你若是想要彻底地赎罪,最好的办法是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钱林不解地望着李成秀。
“对。”李成秀端了端姿态,调了调嗓音,特别有格调地道:“就像我对你这样,把一个大恶人感化,使他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钱林:“……”
“我们还是干正事吧,再不追就追不上了。”发了一会儿呆,钱林建议道。
继续追,又碰到了两个哨卡,与第一个样很轻松地就解决了,不一会儿他们又碰到了第四个哨卡,这次,便有些麻烦了。
“一,二,三,四,五……五十……”李成秀比着点着小手指一个一个地数,数然后然后怜悯地看着钱林:“六十个,你干得过吗?”
钱林没有回答李成秀的话,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于是李成秀也就知道答案了。
“哈哈哈……”突然,草甸子深处传来一阵张扬的笑声,那声音十分地熟悉:“我主的大业将成啊!皇帝老儿被老七的人马堵成了北都城里了。北都,那破城,经得起几下捶打?看这密信上的时间,是五天前,这会儿怕是已经城破了,说不定皇帝老儿已经成了他儿子的刀下亡魂了。”
李成秀和钱林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然后异口同声地道:“是曹公爷的声音。”
接着钱林便迷茫了,他不解地道:“他们不是说是皇上要废黜太子,太子不遵便造了反,咱们不是奉皇上之命来平反的吗?”
“傻孩子,你这还看不出来吗?”李成秀怜悯地看着钱林。
“什么?”钱林更加的迷茫。
“你们被人骗了啊!”李成秀悲悯地拍了拍钱林的肩头。
那里的“曹公爷”又在说道:“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城里头的,也好叫咱们爷们儿少费些力气。”
“是。”有人领命像灵猫一样在夜色里潜去。
“不能让他们把消息传到洛阳城去。”钱林说:“那样会影响守城士气的,必须阻止他们。”
“好……”李成秀随口说道:“反正就一个人,你去阻止就好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钱林说,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本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去,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在来的一路,李成秀便试过几次身手,却是次次都悲剧,所以他也就不指望她了。
钱林去而复返,来去的时间很快,似乎只几秒钟就搞定了一样。
“这么快?”李成秀惊讶道,钱林朝她呲了呲大白牙,李成秀由衷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你牛。”
“我……”钱林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成秀奇怪道。
“我感觉我有些不对劲。”钱林说。
“哪里不对劲?”李成秀问道。
钱林抬起自己的双手,举到李成秀的面前,低声道:“我感觉我一次比一次强了。”
“嗯?”李成秀很是不解。
“身手。”钱林说:“我刚才只一拳就将那个人撂倒了,明明很远的距离,可是我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他的背后,无声无息,一拳就将他撂倒。我,以前没有这么厉害的,特别地弱……你也是看到了的。”
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李成秀心里有了些猜测,但是,又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遇到你之后。”钱林说。
“跟着我还有这福利?”李成秀瞪大了眼睛,将钱林上下来回地扫,半晌默默一叹:“亏了。”
“什么亏了?”钱林怔愣地问。
李成秀答非所问道:“记得回头补上拜师礼,还有,记得要把礼备厚一些。至少不能少了……”歪着头望了望天空,她脑中闪过一个概念:“至少不能少了五十贯!”
钱林:“嘎?”
“没错,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李成秀坚定地道:“这是开张酬宾大减价的价格。”
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