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正常,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武旦有些害怕,从小父皇就像大山一样存在着,让他敬畏,也让他依靠。武旦很难想象皇帝若是出事,他将面临什么,他很没有自信能把握那样的局面。
兀自发了一通火后,皇帝渐渐平息了下来,气息有些粗,眼下的青黑更重了,脸上的酡红也更浓。皇帝左手撑在榻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没有瞪多大,却散着一种骇人的黑光,他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武旦,微微的喘着粗气,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武旦心很慌,可冯英却是早已习惯,轻手轻脚地在屋中移动着,不一会儿拿着两样东西跪在了榻前,一个手一个托给皇帝,左手里是一朱漆的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颗拇指大的金丸,右手是一个茶盏,茶盏里是一汪鲜红的药汤。武旦瞧了真切,只觉得心口突突地两跳,脑中便一片空白。
“是什么?”武旦沙哑的问。
冯英低声回答:“是张神仙给陛下新炼制的仙丹。”
闻言,武旦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然后变得一片空白。
“太子,太子殿下?”冯英低低的声音带着些急切。
武旦怔忪地转头望着他:“什么?”
“陛下跟你说话呢!”冯英提示道,武旦却没反应,冯英又说了一遍:“殿下,您怎么了?皇上说让您明天去早朝。”
“刚才你手上的东西呢?”武旦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
“啊?”冯英一怔,答:“陛下已经进了啊?”
“吃了?”武旦怔得着问:“谁吃了?”
“看您说的,自然是皇上吃了啊!”冯英笑得满脸褶子地说:“那颗仙丹,可是张神仙花了整整三个月,集三百多种仙药炼制七七四十九方成的,这般好东西,自然只有陛下才能有福享用。”
“什么好东西!”武旦的眉毛一立,整个人也很着立了起来,抬起腿一脚踹到了冯英的胸口,踹得冯英像个麻袋似的飞出了老远,嘣的一声落到地上。
“太子!”皇帝大惊失色。
武旦根本就没有听到皇帝的喝上,他冲上前将正在呕血的冯英一把揪了起来,啪啪啪的一阵左右开弓,边打边喝骂:“谁让你给我父皇乱吃东西的?谁叫你乱给我父皇吃东西?丧天良的老奴才,我敬你重你,你却害我父皇,看我不打死你个狗才!”
“住手!住手!住手!”皇帝又气又急,捶榻大喝:“太子你给朕住手!”可是武旦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一样,抡着胳膊抽得冯英面目全非,根本就停不下来。眼瞅着冯英出气多进气少了,皇帝只得从榻上下来,拉住武旦把他往后一拖,大喝:“你要把他打死了!你难道真要把他打死么?”
武旦松开了手,冯英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父皇……”武旦转过身跪倒在了皇帝的面前,抱着皇帝的腿失声痛哭:“父皇,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是身体生病了吗?您告诉儿臣,儿臣以你只找郎中,宫里的衘医?天安城里的名医?要是还是不行,儿臣到长安以外去寻去!一定可以找到个得用的郎中的!父皇,父皇您别吓唬儿臣……”
说着便哭倒在了皇帝的脚下,哭得皇帝心里一阵发酸。
皇帝想要将武旦推开,但似乎做不到,只得由着武旦抱着,轻声一叹:“你啊……”默默半晌,“冯英再不救治,可就真要死了。”
武旦这才将手松开,皇帝疾步走到冯英的面前,探了探他的伤势,然后轻吁了一口气,回头瞪了武旦一眼:“再多打一下他就断气了。”然后高声唤了一声“来人!”小太监掀帘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不由得色变,皇帝挥挥手说:“叫几个人进来,把冯英抬下去。”小太监忙应了出去叫人,皇帝盯着他们将冯英带了下去。
回过身,皇帝低头看着武旦:“你也回去吧,去把成秀接回来,明天上朝把她也带上。”
“父皇……”武旦仰头望着皇帝,又看到了像大山一样的父亲。
大山一样的父亲的话语却尽是疲惫和颓然:“老六,以后你就明白了,做一个皇帝不容易。你回去吧,不用为朕担心。回去吧,记得明天带成秀一起上朝。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参与朝会,你给她多讲一些朝会上的规矩。”
皇帝的声音轻柔又亲切,是武旦一直梦寐以求想要听到的那一种。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想起它的温暖,今天终于得到,可是武旦的心里却没有欢喜,只有满腔的无助和悲凉。
在武旦的心里,父皇一直是大山,他是一只麋鹿。于一只麋鹿而言,大山是他的家,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山里不只有他一样的食草性动物,还有凶猛的虎豹,阴险的狐狼,贪婪又让人恶心的鹰鹫和野狗。大山让他依恋,却也让他害怕,他一直想要从大山那里得于生长,却又害怕大山的恐怖,但是对于一只麋鹿来说,大山又是他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处,他不能离开大山,离开大山他只能葬身于猎人的弩箭之下。
这,便是武旦一直以来对皇帝的感情。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在俏悄声息地发生改变,直到那一颗金色的丹丸和一盏血红的药出现才曝露出来。
抱着皇帝腿一通痛哭后武旦恢复了理性,也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顿时觉得身体里的气力像被瞬间抽走了一样,因为无力而感觉疲惫,因为疲惫感觉心慌。
武旦是很慌,刚才他失控了,他竟质疑皇帝的长生修道的决定,还出重手将皇帝的绝对心腹打死,还,抱着皇帝失声痛哭……
这不是一个储君该有的表现,储君,应该泰山崩顶于前也要面不改色!储君,应该随时随地处变不惊!储君,应该冷漠的面对一切!——皇帝改要给他减分了吧?
但是,让武旦觉得绝望的是,他现在担心皇帝身体状况比其他更多一些。纯粹的,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担心。
武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宫的,脚下被绊一个踉跄才唤回了他的神魂,他这才发现已到了华灯初上时。
都天黑了么?
突地一束亮光打来,刺激得武旦一个激灵,从出了两仪殿后的一幕幕这才涌到脑中,他竟游荡了整整三个时辰。
锦华殿就在前面,有一束光从正殿的上空照射出来,在天空中不停地上下左右的晃动。
她又在玩什么?
武旦的嘴角禁不住的微微勾起,抬步向台阶上走去。进了院门,武旦一眼就看到寝殿的房梁上站了几个人,有一个身着浅色素衣,身条修长纤细。虽然是看不真切对方的面容,但武旦一眼就认出她是李成秀来。
“你又在发明什么?”武旦笑着问。
那素衣人儿低头瞧了下头一眼,然后便飘然而下,果然是李成秀。
“你终于想起回来了?”李成秀歪着头看着武旦,笑着说:“他们说你不对劲,我去看了,决定袖手旁观,看你什么时候能回神。”
“多谢。”武旦由衷地感谢。
“说那些,不把我当自己人啊?”李成秀嗤笑道。
武旦笑了笑,朝廊下的六生指了一指,问:“你们又在玩什么?”
六生手中有一面铜镜,镜子正面对着一个烛台,烛光从镜中反射出来,射进了幽深的夜空。刚才,晃着武旦的就是这个光。
李成秀说:“thisisasecret。”
武旦:“……”
又不说人话!
“唉,没文化真可怕。”李成秀叹气:“我说你连一门外语都不会,将来怎么当这全天下的天可汗陛下?”
武旦依旧是一脸的狗眼看星:“何谓外语?”
“这你都不懂啊?”李成秀一脸的坏笑:“外语,顾名思义当然是外人的语言了,清楚一点的意思,就是外国人说的语言。”
武旦满头黑线。
“长知识了吧?欢不欢喜?高不高兴?”李成秀拂拂衣袖:“感激的话语就不必说了,来点实际的。”
“《#¥#¥#¥#¥(@《(%)#¥#¥#¥#¥》)》!”
……
武旦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鸟语,这下子就该轮到李成秀狗眼看星星了。
温柔的一笑,武旦好心地替李成秀解惑:“第一句是突厥话,第二句是吐番人说的话,第三句是波斯话,后面的分别是东瀛话、回纥语、契丹语,还有我还会说一些大秦语,虽然不是很在行,但普通的交流是没问题的。所有的话都是一个意思,外语。”
“懂再多有屁用,反正你不会英语!”李成秀暴走。
又是这样,得理时不饶人,不得理时强词夺理,多讨人厌啊,却是又那么可爱。
闷笑着跟在李成秀的身后进了殿,坐下来后武旦再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在干什么?”
“秘密!”李成秀没好气的说。
武旦一挑眉,又是叽里呱啦好一通,然后说:“顺序跟刚才是一样的,全是‘秘密’的讲法!”
李成秀阴森森地瞪着武旦,然后突然暴起,扑在武旦的身上,使劲的掐住他的脖子:“了不起啊?会说几句古外语了不起啊?法语你会吗?德语你会吗?西班牙语你会吗?葡萄牙语你会吗?macao,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这些都是什么地方?”武旦问:“你都会?”
没有怀疑,只是吃惊?
李成秀瞪着武旦,突然破功失笑:“都不会!”
武旦一怔:“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