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天下是与士大夫共治,出了事情凭什么都怪我一个人?
大臣们却说,谁叫你是天下之主呢?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出了事情当然也是你的事!
不管老百姓怎么看,但就目前大周的情况,李成秀真心地觉得皇帝冤枉死了。大周弊症早在三十年前就有了,而且天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大臣们怎么就没有责任?
但是,很显然大臣们并不这么认为。
比如说眼前的这一位,正在滔滔不绝的这一位。
“臣以为迁都洛阳的事不过是治标,其根本解决之道还是要请皇上尽早下诏罪己,以息天怒。”说这个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官员,看那面相怕是少说也有七十岁了,可你别看他年纪大,但人家精气神可不老!虬须满面,张眉怒目的,人家中气可足着呢!
老头儿的论调实在是惹眼,李成秀禁不住多看他几眼,却是不认得,于是悄悄地问侍立于后的魏老宦:“这老头儿是谁啊?”
魏老宦悄悄回答:“是治书御史,禇玄冥老大人。”
禇玄冥?就是那位自称是唐初名臣禇隧良后人的那位犟老头儿?瞧这面相,还真是人如其名啊!
这位可是大周朝廷的一枚大炮,乃是一位猛将人!
李成秀不由得仔细将他打量,不由得怪道:“虽然长得是挺刚猛的,也没有见他长得三头六臂啊,怎么的那么大的胆子?”
——听说第一个提出让皇帝下诏罪己的人就是此人!如今在让皇帝下罪己诏的人中,闹得最凶,用词最严厉的便是此老兄!
禇玄冥还在那里滔滔不绝:“臣尝闻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国中出现灾祸是乃不祥之兆。从古至今,凡有天灾不祥者皆为帝王施政有失当之处,故而上天降下灾祸以示惩戒,亦为示敬。所以,当下首先要做的,便是请陛下自省德政,并下诏罪己,以消天恨,以平民怨。否则,臣恐天灾不宁,百姓生乱!伏望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能警劝皇上,早上罪己诏,早下天下便早平,迟下百姓便更多受苦难,臣恐天人弃之啊!”
真个是“禇一胆”啊,竟说出这番话来!
自禇玄冥刚一开口武旦的脸色就黑冷了下来,到了这会儿已经是一片黑霜满面了。
武旦道:“禇大人,你怕是本末倒置了吧?天灾已降,百姓蒙难,朝廷要做的第一要紧事,难道不该是赶紧赈灾,安抚灾民吗?”
禇玄冥捧着兀板沉痛地道:“赈灾自然也是要尽快的,但臣以为陛下才是天下之根本,根本正天下自然正。”
这话,武旦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难道要他说皇帝不是这天下的根本吗?这不是找死么?他还想当皇帝呢,可不能死!难道就由着禇老匹夫拿捏住话头,应了让皇帝下罪己诏吗?皇帝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正在武旦为难的时候,李成秀呐呐地开口了,她问:“等一等,本宫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大旱天灾跟皇上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他老人家罪己?”
禇玄冥等人气结气,感情他们说了这半天这位太子妃又是一句没听进去?
“天灾乃是上天在示警!”禇玄冥怒气冲冲地将他的论点又再说了一遍。
李成秀听了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到了,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只是,这些字拆开了我明白,合在一起却不明白。你说天降灾祸是上天示警,说是老天觉得皇帝施政有不当之处,只是我不明白了,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老先生能通灵?”
“你……”禇玄冥气结,想要发火却见得李成秀眨着双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求知,一脸无辜的纯真模样,又发不起火来,只好道:“这是自古便有的道理。”
“唉!”李成秀却是一摆手,说道:“老先生这话实难让本宫信服。有道是眼见示必有实,更何况是道听途说?老先生为朝之重臣,为国家谋计是该有大胆设想的格局,但治大国如烹小鲜,所设所想却也该要小心求证,确认无误了才能施为。如老先生所言,天灾涉苍天、百姓和皇上,乃重之大事也,更该要慎之又慎!老先生,您让皇上下诏罪己,想必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拿出来的这些说辞依据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空泛,让人无法信服。”
“本官所言哪有不足信?”禇玄冥一下子就炸毛了,跳着脚地与李成秀怒道:“古言圣训岂能有错?古言圣训岂容置疑?太子妃,您才要慎言!”
“古言圣训自是没错,不过胡乱引用就是错了。”李成秀比出三根手指头来,依次说道:“你刚才的话中有三点本宫不太认同,第一,开头那句‘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此话没错,但这又与天灾有什么关系?难道您是相说老天发怒降下灾祸示警,是因为皇帝陛下不孝吗?老先生,《临波阁赋》是你作的吧?在这篇赋中您是怎么说的?陛下乃普天之下,古今之间第一慈孝人也!老先生你今天这话,是在自打脸吗?”
禇玄冥自是不服,想要争辩,李成秀却是不给他机会,立即说出了下一条:“第二,您要太子与本宫警劝皇上,请问老先生,警字何解?太子与本宫乃是皇上的儿和媳,皇上是我们的父亲,身为子媳能对父亲用‘警劝’?老先生,您是想要太子和本宫行不孝之事吗?意欲何为?”
“第三,皇上身为天子,天之子,老天有什么警示他应该比你更清楚吧?该是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清楚!正如老先生您所说的,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皇上应该是最敬天的,若是老天有什么示警,陛下一定会我们先知道,更清楚,更愿意去遵从老天的意志!”
深吸一口气,李成秀看着禇玄冥缓缓地说道:“所以,禇大人,您还是多把心思放在赈济灾民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