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于逸阳扑倒在床上,感觉像躺在柔软的云上。
侧过头,书桌上是一张和客厅里那张一模一样的全家福。
照片里俊郎的男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有融化一切的力量,但看上去又是那么地不真实。
他很近,又很远,近时,是多年前他把他高高举起抛上空中,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
远时,是他拖着行李箱,半跪在地上,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时候。
听外婆说,他是为了一个姓叶的女人才跟妈妈离婚的,那时候于逸阳还小,不知道离婚是什么。
外婆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他。
“离婚就是不跟你妈妈过了,找狐狸精过去了!”
……
一晚上于逸阳都没睡着,第二天,顶了个熊猫眼出来。
杨玉婷拨弄着餐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翘起腿,端了一杯茶,小啜一口,颇有气质。
“于先生,我可以理解为你昨晚知道自己有了个弟弟,太兴奋以致失眠吗?”
于逸阳压制住困意,朝杨玉婷讨好地笑。
“哪敢呢!我这是担心“情敌”回来跟我抢大美人才失眠的,杨美人,要是我抢不过他可怎么办呐!”
“就知道贫!”
吃了早餐,洗了碗,于逸阳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是星期六,最佳的见面日。
杨玉婷和平常一样在书房整理文件。
豆腐老来蹭于逸阳的腿,于逸阳不耐,一脚把它踢到一边。
“去去去!爷没功夫跟你玩。”
“叮咚!”门铃声终究还是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书房里传来杨玉婷的声音清朗的声音。
“于先生接客!”
“好嘞!”于逸阳不假思索,一声应下,事后总感觉哪不对劲。
抓着门柄的手微微颤抖,于逸阳深深吸了口气,沉下心,转动了门把手。
打开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立即映入眼帘,头发枯燥,有几根已经发白,面黄肌瘦,
早日的英俊不复存在,只剩下消瘦的脸庞,布着血丝的双眼,眼中有些浑浊,给人一种沧桑感。
于逸阳心头一动,强行压制下那股涌动的感情,露出礼貌性的笑脸。
“老于先生您好!欢迎光临寒舍,请进吧,我给您沏壶茶,稍等片刻,杨女士一会就出来。”
“小兔崽子!敢这么跟你爸说话,找削呢!谁教的?”
“我教的,你有意见吗?”
一身正装的杨玉婷一出现,于萧立马换了一副笑脸,一副妻管严的模样。
“没意见,没意见,只是被儿子叫先生还是有点不适应。”
杨玉婷冷着脸,拉开椅子坐下。
“那就慢慢适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好!”于萧笑得一脸谄媚,此时于逸阳的心声是:
这种人真是我爸爸吗?
用眼神鄙视了于萧一万遍后于逸阳给两人倒了杯茶。
于萧像好不容易跟暗恋中的女生约会一样,小心翼翼地在杨玉婷对面坐下,随后又像个大色狼似的直直地看着她。
杨玉婷无视他,啜了口茶,翘起腿。
“你的宝贝儿子呢?”
于萧被杨玉婷晃得找不着北,笑嘻嘻地指着于逸阳。
“这不就是嘛!”
杨玉婷:“……”
于逸阳翻了个白眼。
“杨女士是问,你带来的那个儿子去哪儿了!”
“他在酒店!”于萧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像回答老师的问题似的。
杨玉婷:“……”
于逸阳:“……”
果然亲生的儿子不心疼。
最终,于萧以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为由,死乞白赖地缠杨玉婷了一个多小时,在于萧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下,杨玉婷才勉强答应收留流浪狗,但是不免房租,水电费照收。
于萧却高兴得仿佛身处云间,举起于逸阳往空中抛。
杨玉婷:“……”
“pk怎么样?”傍晚,于萧买完菜回来经过小区球场发现了正在打闷球的儿子,微笑着向他发出了邀请。
于逸阳正恼李盛傅他们那三个家伙没来陪自己打球,这边就有人送上门来,深思熟虑了片刻,于逸阳终究还是应下了。
“好吧!虽然你是长辈,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于萧把菜放在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脚,小跑上前,“来吧!”
一开始两人就不相上下,谁也没让谁,
他们都拼尽了全力,热血与青春撞击在一起的声音,似清晰可闻,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几个轮回下来,他们终于累倒在地。
“没想到你居然还宝刀未老,本来还以为可以仗着你一把年纪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的,
在学校和这个小区里,可是很少有人能跟我打成平手的!”
于逸阳仰面望着天空,过去被深深淹埋住的记忆又如同潮水般翻涌而来,冲溃了他防御的堤坝,四下蔓延开来。
夕阳下,小男孩跨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将手中的大球扔进篮筐,兴奋地喊叫。
“爸爸爸爸!你看你看!我又投进去了一个!”
“嗯!等我家小阳长到爸爸这么高的时候,就可以投进一百个喽!”
英俊的父亲脸上溢满幸福笑容,年轻妈妈的走过来,用毛巾细细地擦掉父亲额上的汗珠,眼含笑意。
回忆突然变成灰色,心口一阵绞痛,玻璃碎裂在地上的声音犹如就在耳边。
“婷婷,你要相信我,昨天晚上我真的是喝醉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醒来时她就躺在了我旁边。”
“离婚吧。”女人冷冷的三个字,打碎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也打破了他的思绪,
一切又被拉回现实,自己身边的还是那个男人,只不过已不再是那个给他带来幸福的父亲。
“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打球的时候,也是在这,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你也长得跟爸……跟我一样高了,
投进篮筐的球,也不止一百个了吧!
这几年你们过得还好吗?”
“还行。”于逸阳侧过身,眼睛有点发红,鼻子酸酸的,鼻子不知道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困难。
身后这个男人,已是别人的父亲,不能再拥抱,也不能再叫他爸爸……
“小阳……”于萧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使于萧不得不中止了他的行为。
“如果你们打算今晚要在这打地铺的话我也没意见,但是,于萧先生,我的菜呢?”
于萧下意识往篮球架下看去,芹菜君已经失去了菜的尊严,他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两天下来,于萧对杨玉婷特别殷勤,又是捶肩又是揉腿的,附带端茶倒水,把于逸阳的活全盘照收。
于逸阳无聊得只能逗狗。
豆腐很高兴,吐着舌头流哈喇子,还自以为热情地去舔于逸阳。
于逸阳嫌弃,一脚把它踹开,郁郁寡欢地回了房。
书房里,杨玉婷看着一本文件。
“你儿子呢?打算一直让他在酒店住?”
于萧皱起眉。
“一时半会可能还接受不了,我已经给他找了学校,到时候再说吧。”
星期一回校,于逸阳远远望见校门口的同时,上课铃也响了起来。
于逸阳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开始狂奔。
拿着登记表的值周老师往校门口一站,于逸阳悬崖勒马,立即掉转船头往老地方去。
老地方自然是学校围墙,外操场处的围墙安全,地势也低,是翻墙的不二之选。
来到目的地,于逸阳三下五除二就翻了进来,轻松落地,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就这点高度,想难倒你于爷爷!哈哈哈哈哈!再翻修五十遍吧!”
冲校门口的方向做了鬼脸,于逸阳一扭头就看见了校长大人铁青的脸。
“小的参见校长大人!”
于逸阳突然单膝跪下行礼,校长一懵,于逸阳就跟脚底抹油似的,飞也似的跑了,只剩下回荡在操场的狮吼。
“你哪个班的!”
告诉你我就是傻逼。
“拜拜!”意气风发地转头朝校长挥了挥手,只听见校长大人一句。
“我记住你了。”
然后于逸阳就栽了跟头。
太得意忘形了。
领教了传说中的乐极生悲,于逸阳随后便加入了声势浩大的跑圈队伍。
汗流浃背地回来,于逸阳把衣服一脱,撂到同桌陆西头上,气喘吁吁地张大手脚倒在椅子上。
学习委员徐秀丽红着脸,默不作声地把教室的风扇开到了顶,还拿了瓶矿泉水放在于逸阳桌面上。
于逸阳站起身,一把拍到徐秀丽肩上,一脸感激地看着她。
“真是我的好兄弟!”
“……”
班里不少女生都暗恋于逸阳,徐秀丽也是其中之一,但她比较胆小。
每次都只是在背后默默帮助于逸阳,替他抄作业,在他打篮球时放下笔拿着毛巾和矿泉水站在篮球场旁边傻傻地候着,
有一次,其他女生都站树荫下,就她傻楞楞地站在太阳底下,于逸阳还中途暂停比赛把她推到树下。
“傻了吧唧的!”
那一次,于逸阳也在笑,但那笑容却像是一个漩涡,能把人卷进去,再无出来的余地。
情人节那天,徐秀丽鼓起勇气送了一盒巧克力给于逸阳。
谁都明白情人节送巧克力是什么意思,于逸阳也不傻,
但他总是什么都不在意,让人觉得他是故意的,又不像是故意的。
当时,李盛傅坏笑着撞了撞于逸阳的胳膊。
“嚯~徐大委员长的巧克力~于总司令,解释解释呗!”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徐秀丽的脸像充了三升的血的似的,哇红哇红,身体也烫得跟煮熟了一样。
而于逸阳像是没把那当回事,笑哈哈地揽过徐秀丽的肩膀。
“边去边去,那是咱们哥俩好!徐委员长见我桌子上堆的东西少,怕气不着你们,也来凑个数!”
徐秀丽的心意很明显,跟何晓惠差不多,但于逸阳就是跟看不见一样。
闹哄哄的教室班主任一进来就鸦雀无声了。
同学们给班主任起了个外号,叫一枝花,其实就是一朵老黄花,没人摘。
外加更年期,脾气也暴躁,动不动就发功。
“于!逸!阳!把衣服给我穿上!你看看你现在,有个学生的样吗!
每次都迟到,自己数数操行分还有多少!期中考马上就要到了……”
一枝花就这么骂着,于逸阳不作理会,兀自撕下草稿纸,揉成两个团,塞进了耳朵里。
啊~世界终于安静了。
一枝花骂了半天,口干舌也燥,可于逸阳就是一直在看着她,时不时点个头,算给回应。
“……我跟你说话呢!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
于逸阳眨巴眨巴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算了!”
光顾着训他,都把新同学晾在一边了。
一枝花踩着高跟鞋,走上讲台,润了润嗓子,平复了一下被于逸阳捣乱的心情。
“同学们,刚刚那是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现在我们来说正事,
我们141班这个集体,今天要加入一位新成员。”
一枝花转向教室门口,脸上还是残留着些怒气。
“叶同学,进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叶遥没吭声,扫了眼教室,目光在与众不同的于逸阳身上停留了几秒,
刚刚无聊,在办公楼三楼走廊上看外操场的时候,看到他被校长吼。
叶遥将视线移开,锁定在位于于逸阳斜角的空位上。
那是个单桌。
叶遥走到那,放下书包,自顾自坐下,直接无视了所有人。
尴尬癌的癌细胞在一枝花身上扩散,同学们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
除了没听见声的于逸阳,班里的人都给了新同学差评。
“拽什么拽,这种人,迟早挨打!”
这句话很快就在下午应验了。
七八个小混混把叶遥堵在了校门口。
叼着烟头的黄毛仔吐掉嘴里的咽,踩熄它,
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鄙夷地看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少年。
“你就是141班的叶遥?”
事实证明,叶遥的拽跟他的本事是成正比的,
七八个鼻青脸肿的小混混灰头土脸地走了。
黄毛仔擦掉嘴角的血,捏紧拳头,眼里闪过一抹狠辣,暗暗咽下一口气。
叶遥,你给我等着!
不过叶遥也挂了点彩,左手被划拉出了一个口子,毕竟对方人多,而且还有武器。
几天来,叶遥都没跟班上的谁说过一句话,也没人搭理叶遥。
这人脸色太臭,没谁愿意给自己找冷脸看。
于逸阳是星期三这天早上才知道班里来了个新人。
转过头去看,那人好像挺孤僻,喜欢戴着耳机,无论上课还是下课,好像那样就能隔绝尘世一般。
他仿佛屹立在雪域高原的顶峰,高高在上,孤傲冷僻,不允许任何人走进他的世界里。
大家都觉得叶遥是个怪人,但于逸阳却觉得他是个趣人。
兴致勃勃地抬脚踢了踢他的同桌。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叶遥。”
于逸阳笑了,起身向叶遥的方向走去,脚步停在叶遥的课桌旁,
蹲下身,把下巴搁在他的桌面上,拔掉了他的耳机,也没说话,就这么笑咪咪地看着他。
叶遥不作理会,继续戴上耳机。
于逸阳笑了笑,走开了。
可这笑却漾开叶遥心里的涟漪。
这是班里唯一一个不排斥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