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考，141班的学习气氛又再次紧张了起来，梢头那些知了的叫声听上去都似带着些恐慌。
一群黄毛丫头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再过一个学期就要踏入高三，
闯进书本与试卷的世界，闯进知识的海洋，
有的人奋力游向幸福的彼岸，有的人，则中途溺死在海水里泡咸泡烂。
高考将会是他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转折。
大家都严肃以待，收了玩心，为下一个目标做好了苦战题海的准备。
于逸阳摔了笔，心情烦躁，把一堆看不懂的物理公式摔在地上。
“老子不学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会捡好书本和笔，凑到叶遥跟前狗腿地挠着头笑了笑，把书本放到他桌上求指点。
“我的好弟弟，这题怎么解啊？”
讲解题目时估计是叶遥话最多的时候，细心教导，逐步逐步把思路摆出来，让于逸阳理清。
“哦～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于逸阳茅塞顿开，高兴地在叶遥脸上吧唧一下，得意洋洋地抱着书本离开，
不一会儿，教室里又是某人摔笔砸书的声音。
“难死了！老子不学！不读了！”
然后又是某人捡笔抱书求指教的场景。
就这样，无限死循环着。
天气逐渐转凉，不少人都穿上了两件衣服，
操场上少了奔跑打闹的身影，少了追逐嬉戏的声音，教室里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坐满了人，奋笔疾书。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少年好儿郎，志气强。
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大家跟约好了似的都瘦了一圈。
相反，于逸阳倒是长了一斤，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于逸阳笑得一脸不知廉耻。
“那是我家老于先生做的菜好！有营养！我才长的！”
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瘦成皮包骨的叶遥身上。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后来，于逸阳被冠上了虐待弟弟的恶名，光辉形象破损，人生也有了污点。
考试那天，下了场大雨，南方这边很少有冬雨，所以这雨来得也有几分诡异。
大家都冻得抖手抖脚，纵观考场，下边是一片拿着笔，冻红了脸和手，抖得跟筛子一样的学生。
监考老师看了窗外的滂沱大雨，闭眼感受着从门口吹进来的寒气，对这场雨，甚是满意，
正是磨炼心志的好时候，孩子们，给我熬住喽！
这场雨，让天气变得更寒了，出了考场，于逸阳和李盛傅几人抱在了一起跳脚，
“好心”哥哥于逸阳自然不能放着弟弟不管，他得发挥中华传统美德，
于是乎，旁边眺望远方的叶遥也被拉入了他们的行列。
五个人挤成一团，又想起了儿时的游戏，那时候天冷，小孩子们就一窝蜂挤到墙角，挤到热为止，颇有童趣。
四个人高兴地笑，叶遥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于逸阳软软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到他的脸，很痒，却腾不出手去抓。
学校里的酸枣树掉光了叶子，操场上一片冰冷，千万条雨丝落进雨潭，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何晓惠在考场里晕倒的消息很快传开，叶遥第一个冲了出去。
看着叶遥渐渐跑远的背影，于逸阳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天一夜，叶遥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何晓惠住院了，他说要照顾她。
吃饭间，于萧来了兴致，探出脖子满脸好奇。
“哎！小遥这兔崽子，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怎么样？小阳同学给汇报一下呗，他是不是在处对象啊？”
“我不知道……”
嘴里的饭菜索然无味，嚼不出咸，嚼不出淡，像在吃一堆没有味道的泡沫渣。
电视里播着脑残的爱情片，男主深情告白，女主却说她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他们是不可能相爱的，叫他放弃。
于逸阳神色颓然地放下碗筷，淡淡地说。
“我吃饱了。”
房间里，没开灯，男孩躺在床上失魂落魄地数着……叶遥……
“一只叶遥，两只叶遥，三只叶遥……好多好多只叶遥……”
于逸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现在真的好想摸一摸叶遥的头发，偷偷地在他脸上亲一下啊。
有什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湿湿的，热热的，烫伤了他的脸，流下的痕迹似被火钳烙过一样，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好掩饰现在的自己，可他骗不过的，终究还是自己。
第二天，于逸阳起床后挠着自己的鸡窝头脚步虚浮地下了楼，
杨玉婷一身正装，翘着腿颇有气质地喝着茶，嘲笑他。
“哟！黑眼圈改成红眼圈了！”
于逸阳没心情跟她搭茬，吃了点早餐就出了门，于萧一边摘围裙一边在门口吼。
“你去哪？不是放寒假了吗！”
“医院。”
两个不冷不淡的字，像个重磅炸弹，让于萧噤了声，
接下来要说的话也都全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半个音。
关上家门，于萧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狠狠地搓了把脸，猛吸了口气，像是在犹豫些什么。
“婷婷……”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在下很大的决心。
“我大哥在法国，认识些人，我想，我想把叶遥送到法国留学，
他堂姐于满清和他堂哥于满净也会去……”
“我反对。”
杨玉婷一口否决。
“叶遥本来性格就不稳定，于逸阳让他在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很多，
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学会跟人交流，我们和于逸阳都还要付出更多时间跟精力，
他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情况会更加严重。”
“我知道！”
于萧神情激动起来。
“可是，再这样发展下去，小阳只会越陷越深，送小遥出国，对谁都好。”
杨玉婷慎重地考虑着，于萧走过来，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把她圈在怀里，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语气很温和，一切都像没变过一样，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没有叶盈盈，没有离婚，没有……叶遥……
“婷婷，我爱你……”
杨玉婷说不出话，她的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心跳得飞快，
忘记了该怎么对他冷漠，忘记了该怎么保持距离，忘记了该怎么疏远这个男人。
终于，她深叹一口气。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于萧还想再说些什么，杨玉婷已经掰开他进了书房。
市医院里，何晓惠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趴在床上睡着的人，
她一动，叶遥就醒了，睡眼迷蒙，可爱得叫人想掐上一把，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活泼开朗的女孩两手捏起男孩的脸，上下扯动，调皮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太可爱了！”
何晓惠又狠狠地蹂.躏了一顿叶遥的头发，直到把他的头发搞成标准型奥运鸟巢才肯罢手。
两个人洗漱后，叶遥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
一个完美脱皮的苹果出现在何晓惠的眼前，她热泪盈眶地捧过苹果，泪流满面地大咬了一口，
幸福地嚼巴嚼巴咽下去，感动得飞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叶遥的脖子。
“叶遥我爱死你了！”
叶遥被勒得喘不过气，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于逸阳，
他的眼里，好像有几分哀伤一闪即逝……
“何仙姑！你敢抢我弟弟！”
于逸阳倒腾出果篮里的水果，把果篮硬生生扣到了何晓惠头上。
“哼！小气鬼！连抱一下都不让。”
叶遥没看见何晓惠抱怨时眼里闪现过的羡慕。
中午，叶遥和于逸阳在医院附近的小店里吃了饭，打包了点回去带给何晓惠。
何晓惠一脸馋宝宝的饿相，看见有吃的就扑了上去。
“呃～”打了个大饱嗝，何晓惠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
“小二，上菜！这点还不够本姑奶奶塞牙缝呢！”
说完立即转身进了厕所，把门反锁，在里边吐得天昏地暗。
呕吐声，哭声，抽水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佝偻的何奶奶走进来，招呼起了两个小伙子。
结果早就出来了，是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医生让何奶奶做好心理准备。
病房里充满了压抑与沉闷，没一会儿，于逸阳又拉开了话匣子。
何奶奶随即也加入了进来，何晓惠笑得满脸开心，像个孩子。
晚上，于逸阳叫何奶奶先去睡，他和叶遥轮流换班看着何晓惠，让她放心，老人家不能熬夜。
何奶奶道了谢，转身后泪湿眼底，她家小惠是积了德，才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啊！
抹了抹老泪纵横的脸，缓缓地走回了房。
病房里，叶遥站在窗前，冷冰冰的窗外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于逸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思绪万千。
何晓惠的脸愈发苍白，看着眼前的于逸阳，
这个从小到大都遥不可及的人，她的男神，她跟男生们打架时酷酷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人，
回忆起从前的一次次告白，一次次送出去的情书，一次次被拒，太多不甘，
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
“于逸阳。”
她终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佛在云雾间，有点虚无缥缈。
没有了之前的狂拽形象，现在，她不过是一个女生，一个娇小柔弱被病魔摧残的女生，一个希望得到爱情的女生。
“我时间不多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告白了……”
她顿住，咽了咽口水，手紧紧揪着床单，认真地看着他，声音发颤，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请做我的男朋友好吗……”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叶遥的身体明显一楞，他的心咯噔一下，随即悬了起来，
他有点害怕听到于逸阳的答案，害怕他说“好。”
灯光照得一地惨白，医院外寂静无声，北风透过窗卷进来，凉进了于逸阳的心里，
他的眉头紧蹙，沉思良久，何晓惠颤抖地闭上眼，等待命运的宣判
“我……”习惯性地想拒绝，却中途刹车。
“我考虑考虑。”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答案既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绝望。
病房外，冷冰冰的灯光打在医院长长的过道上，不远处的电子显示屏上是发着红光的几个数字。
23:44分
周围太静了，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现在只有于逸阳和叶遥两个人。
“你喜欢何晓惠？”
这句话于逸阳憋了很久了，现在终于问了出来。
叶遥楞楞地看着他，随后将视线拉下，
于逸阳看不见叶遥现在的表情，只是亲眼看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于逸阳的心里好像，有什么沉了，沉得很深很深，深到了水底……
那种感觉让他快要窒息，透不过气，
他现在一点也透不过气，无望，崩溃，想拼命抓住什么，可叶遥给他留下的却是一场空，
走廊里的灯冰冷，墙壁也冰冷，这个地方，当处都是冰冷，
于是，于逸阳的身上也没了阳光，他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最终他换上了一副冷漠的神情。
“我知道了。”
三个字，冷冷冰冰，冷得能把人冻伤，转过身，看也没看叶遥一眼，他离开的是如此决绝，
叶遥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眼里，有什么流了出来，冷冷的，冻伤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