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篁沉默了,乐妤的意思很明白了,不顾她对舒玠是何心情,她都不会离开帝都,更勿论青海那样遥远.
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脚步的主人似乎有些焦急,有些急促散乱,殿门被推开,朗如清风的声音响起,”大嫂,大哥可在?”
璃篁暗道糟糕,先前她特意让素衣在季舒玠面前泄露自己请来萧乐妤的事情,也是想看看这个弟弟的反应,到底情深几许.谁知萧乐妤竟然完全无心,自己的撮合只会让两人尴尬,真是失策!
青色衣角闪过,季舒玠疾步进来,目光触及乐妤正安然端坐,才松了口气.乐妤缓缓站立起来,敛袂屈膝福礼,”侯爷.”
乐妤的目光落在季舒玠的袍角,天青的锦袍边上有一抹褶皱还有些深色的痕迹,像是草木的汁液,显然是来得很急.
季舒玠强忍着想要看向她的冲动,勉强对着璃篁笑道:”不知大哥哪儿去了,竟到处都没找见?”
璃篁想要哂笑,真是拙劣的谎言,你大哥出门了你不知道?但她还是微笑着柔声道:”他出门了,晚上才会回来呢.我请了萧四姑娘来赏花,这会自己却觉得头疼,舒玠,不如你陪四姑娘去园子里吧,我先歇歇.”
说到底,她还是盼着弟弟聪明些,给他们独处的机会,或许会有转机?
行宫的暖房种着各种名贵花卉,这时节也争先怒放着,知道侯爷要来赏花,早已清理了花匠和婆子们,此时除了季舒玠和隔着他有三步之遥的乐妤。就只有青玫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了垂下毡帘的门口.
季舒玠凝望着乐妤,她站在一株高大的西府海棠下面,海棠开得正盛,粉色柔美的花朵铺天盖地如云似霞,海棠花姿娇柔,明媚动人,芳香馥郁。可跟她放在一起竟像只是为了衬托她的清丽脱俗。淡雅飘逸.
乐妤只觉得那一道目光温柔专注,如轻盈的蝴蝶般落在自己的身上,发上。却又隐隐有一种炽热和欢喜,她不自在地侧过脸,如瓷般光洁白腻的颊上染上一抹红晕,似是害羞又似羞恼.
季舒玠心跳漏了两拍。不敢再看,连忙移开了目光。专注地看着一朵色作墨绿的牡丹,”你身子可好全了?会不会站久了觉得累?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乐妤定了定神,低声道:”全都好了,我没事。多谢侯爷关怀.”
季舒玠见她疏离冷淡,心底一阵无端端地难过,黯然地垂下了眸.乐妤见他温和如水的眼眸亮光悄无声息地湮灭。心底多了一丝负罪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罢了罢了,萧乐妤。既然明知两人终究是无缘,又何必心软?”乐妤狠了狠心,紧了紧拳又松开,沙哑着嗓子道:”安城公主端庄娴雅,又善解人意,将来必定是称职的王妃.乐妤先恭喜侯爷了.”
像是大冬天被一盆冰寒彻骨的冰水从头浇到尾,季舒玠嘴角的温和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用尽了力气才能止住袖中双手的颤抖,他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笑了起来,温润的笑容里却多了一丝执著,目光紧紧地盯着乐妤,”是啊,我知道,我见过她了,的确是个好姑娘.但只可惜,我心仪之人却不是她.”
乐妤大脑一片空白,心底又是酸涩又是有些隐秘的窃喜.这一刻,就连乐妤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是因为他的告白而感到窃喜吗?这是虚荣还是自私?
乐妤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娇小的身躯都快要退到花丛里去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直视着季舒玠,忍着心底一点点的痛,将最残忍的话生生吐出:”侯爷是将来的青海王,背负着青海的未来,要以大局为重.而我,是大雍大司马之女,此生注定生于帝都死于帝都……”
“那又怎么样?如果从未相遇,或许会屈于命运,可既然我遇到了,我就不会再骗自己,这样对安城公主也不公平.”或许是从未打断过别人说话,他目光歉然,俊脸有些微红,却带着深思熟虑之后的毅然.
“皎明月,仰首观,于我亦是如此.”
之前,乐妤也曾这样说过,她的意思是自己只愿隔着迢迢银河观赏,如今季舒玠也这般说,却是只愿守望相护之意了.
乐妤瞠目结舌,却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动.季舒玠知道乐妤不安,歉疚,笑着打断她欲出口的道歉,”行宫暖房中有一种极难得的花,很难栽种,名为郁金香,优雅高贵,不妨一观.”
乐妤以前是见过郁金香的,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了一大丛盛放的郁金香,或紫或白,或黄或粉,甚至还有极难得的深紫,纯黑,姹紫嫣红,雅致娉婷,身姿楚楚.乐妤不由笑叹:”不语亭亭俨薄妆,画裙双凤郁金香.诚不欺我.”
两人漫步走来,季舒玠含笑道:”我们青海也有一种极美的花儿,名叫凌霄,是红色的,也有蓝色的,六七月的时候开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真是美极了.”
乐妤遥想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大片大片盛开的美丽花儿,那蓬勃自由的气息,不由心生向往,”在大雍,很难看到那样的景象,我想一定很壮观.”
季舒玠迎着她明亮若晨星的眸子,身姿挺拔如松,眉眼舒展,满满的皆是笑意和淡到看不见的宠溺.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山上的事,季舒玠没有问是谁救了她,乐妤也没有问他是否不眠不休地寻找自己,两人只是像许久未曾谋面的老友,淡淡的说笑,淡淡的关怀.
等到乐妤坐上来时的马车慢慢驶回萧家别院,一路沉默恍若影子的青玫才觑了觑自上车就闭目不语的乐妤面色,试探着道:”姑娘,要是能及早解决掉大姑娘这个隐患,那….”
乐妤唇边的淡淡笑意显得有些苦涩,青玫不会知道自己的苦痛,不会知道萧家的飘摇,岂是一个萧乐娴就能完全消弭无形的?
“别说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青玫讪讪地闭上了嘴,唉,她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啊,姑娘性子沉闷,也只有这位阜陵候才能让姑娘面上多一点生动,才像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多可惜啊!
回到别院,随便说了几句敷衍关心赏花过程的顾氏,乐妤装作没看见乐娴毒蛇般的眼神,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
山上寒冷,乐妤还是住了繁花阁,院子是两层的小楼,楼后是个小小的花园,草木掩映着一眼小小的温泉池子,淡淡白雾袅袅,恍若仙境.乐妤遣退了丫头,褪下衣衫将自己深深藏进水里,只余乌黑的长发轻轻飘荡在水面.
最近事端太多,乐妤有些发自身心的疲惫,靠在洁白的石沿上缓缓闭上了眼.清澈微绿的泉水如琼浆温柔地抚慰在雪白的肌肤上来回荡漾,衬着漆黑如墨的发丝,有一种奇异的美丽.
程凌烨负手站在窗前,一点小小的白影从远及近转瞬已落在窗台上,却是一只羽毛雪白两眼细小如黑豆透着机灵的鸽子.
它眼珠滴溜溜地看着程凌烨,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在提醒他赶快取下自己腿上的东西,好让自己能够休息.
程凌烨修长的手指扣住它的身子,取下腿间绑着的竹筒,将里面的一卷字条拿了出来,才放开了鸽子,任它扑棱棱地飞远.
他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到纸条上所写的字迹后,却蓦地变了,深邃幽黑的眼眸微微一眯,像是即将狂泻而出的风暴,薄唇抿起,透着十二万分的不悦和冷意,运力一搓,指间纸条便成了飘飘洒洒的细雪坠落.
泡了半个时辰的汤浴,乐妤方觉得疲劳渐消,伸出粉藕般光洁的玉臂扶着石沿站起来,裹上纯棉的大方巾回了楼上,任绣衾几个伺候着换了浅黄的寝衣,披了一件石青暗纹灰鼠皮镶貂毛大衣裳,披散着头发坐在炕上看书.
绣衾取来吸水性很好的棉毛巾手势轻柔地将乐妤湿透的长发一点一点地绞干,先后换了三根毛巾才让长至腰间的乌发七八分干,只余淡淡的水气.
菱歌咚咚咚地上楼道:”姑娘,六姑娘来了.”乐妤诧异地挑了挑眉,心念一转,便已明白了乐妍的来意,饱满的粉唇微微一撇,丢下书卷道:”让她上来吧.”
还不待菱歌下楼,便已听得两道脚步声径直上来了,还伴着乐妍甜糯娇憨的声音:”四姐姐,我可上来了.”
乐妤微哂,也未在意,懒懒地道:”来都来了,还能赶你走吗?”柚木楼梯口现出乐妍明眸顾盼的脸,她笑容明艳,脚步轻盈,带着丫头梅萼,老远就语气亲密地道:”四姐姐,这么早你就歇着了?可是累了吗?”
乐妤看了微微不悦的菱歌一眼,”还不快去给六姑娘泡茶.”乐妍身穿杏黄斜襟绣迎春花枝狐皮锦袄,略浅一色的浅绿绣兰花银白滚边锦裙,戴着雪帽,显得娇俏可人.
乐妤打量了她一眼,奇道:”外面又下雪了吗?”
乐妍得意地头微微后仰便于丫头取下雪帽,嘴里也没空下:”是啊,下起雪珠子了,快一刻钟了.”
菱歌不喜乐妍,给她泡的是她并不喜欢的老君眉,滋味厚重微苦涩.乐妍看了一眼茶盏,端起来勉强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看向菱歌的目光就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