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长长的队伍正在山路上慢慢悠悠行进。
七月的太阳够毒,把义军的最后一点精神也给消耗掉了,任谁来看,现在的义军队伍都像是一伙叫花子,衣衫褴褛、跌跌撞撞。
军官们也懒的再去维持秩序,任由士兵们四散奔走、去背着自己的老娘、扛着自己的家当。
不过也算有点有好消息,先头部队已经靠近了西谷的林地,作为义军的首领,曾成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进了林子,再休养个一年半载,等到官军的围剿力度下去了,兄弟们就能再卷土重来。
一个亲兵跑到曾成的面前报告:“大哥,老营的方四爷也起白疹子了。”
天气如此的炎热,亲兵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有没有派人把方四和人群分开?”曾成问道。
义军中发白病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即使到了林子里,只怕大家也是凶多吉少。
亲兵回答:“大哥,哪还用再派人,现在连方四的儿子都不敢近他的身了。”
曾成点点头:“让后面的兄弟们再加把劲,我们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官军随时有可能追上来,等到了林地,兄弟们再好好休息。”
亲兵得了令,马上跑到高处喊话:“兄弟们,大哥有令,让咱们……”
亲兵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曾成向亲兵的方向望去,这个亲兵的胸口上插了支箭,正慢慢向后仰倒在地上。
“有官军!”
一个先反应过来的义军兄弟大喊了一句。
仿佛是回应这喊声,密密麻麻的的箭雨倾泄而下。
原来懒懒散散的队伍立刻大乱,大家开始一窝蜂的乱跑,不时有人被乱箭射倒。
“大家快跑啊!”
“赶紧逃命啊!”
两侧的高地上尘烟卷起,大地传来了隆隆的震动声,官军的骑兵从两侧的高地倾泄而下。
曾成拔出剑,大喊道:“是骑兵,长矛手集合,挡在前面!”
大部分的义军的士兵根本不听曾成的号令,只顾抱头鼠窜,少量听从命令的义军刚要集合起来,就被奔腾而来的官军骑兵直接碾过。
这场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曾成大喊了一声,正要朝官军冲过去,却被一支箭射中了胸口,中箭的曾成跪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身边的亲兵连忙架起曾成离开。
曾成看到,黑压压的官军骑兵正争先恐后的收割着义军兄弟的人头。
义军完了……
皇宫青阁,一位青色官服的文官在诵念文书。
“江北道军报,南军商瑕部会同怀阳等三府府军,在江北和西谷两道交界处设伏,重创曾成逆军,斩杀逆军三万余人,曾部主力基本被消灭。”
“哦?”
发声者是一位老人,头发胡须全白,身着银黑官服,坐在阁中主位,当下正在闭目养神。
在老人身边,有一位年轻的红衣文官,面貌清秀,他便是太宰执事木秀之。
木秀之问道:“方大人,曾成本人抓到了吗?”
诵读奏折的文官面露难色:“回执事大人,这……军报中并未写明,不知后续的军报中是否会……。”
木秀之摇摇手:“那就是没抓到。否则,不管是俘虏还是斩杀,都早就在战报中大书特书了。”
说罢,木秀之起身取过文书细读,突然眉头一皱。
“枢密院附议重赏参战各军将领,并且调参战各军进京受阅,这份附议是谁做出来的?”
青衣文官回话:“据说是枢密使田大人亲自决策。”
木秀之思虑片刻,走到主位老人的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
老人略有沉思,然后点了点头。
木秀之挥了下手,青衣文官马上跑到跟前。
“方大人,太宰大人的意思是,你现在马上将这份文书送到养元殿。”
“可是……现在已经是子时,内外宫的通道已经关闭了,若是惊扰到……。”
“无妨,此事自有太宰大人为你担待,你就直接拿着太宰令让内卫急递吧。”
“下官遵命。”说完青衣官吏转身退出门外。
木秀之把门关上,然后走到一个放着围棋棋盘的小桌前,抓起了一个黑子放到棋盘上。
“皇京的禁军主力为京营、御营两部,其中京营节度使张楷是枢密使田冲国的女婿,这两个人早就沆瀣一气,结为私党,自不必说。”
然后木秀之又抓起了两个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在京畿四周,北军离京陆路最近,而北军节度是田的门生。”
“中京禁军顺江而下两日也可抵达京城,但这几年中京节度使黄权派到皇京的信使到宫中的少、去田府的多,恐怕黄节度的屁股也是坐到了田的那一边。”
“剩下的各军中,都护军虽然明确反田,但路途太过遥远,一旦京中有变,远水难解近渴。
“西军节度使吴介一直不肯表态,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姑且算他骑墙观望。”
说着木秀之把两个白子放下,然后又把其中一个翻了过来,移到了棋盘的角落。
外面的风吹的呼呼响,青阁中空荡荡的,每当木秀之讲话的间隙时便格外的寂静。
木秀之又取了两个白子放在了棋盘上,接着说:
“御营禁军是天子近卫,必然绝对效忠,虽然人数少些,但是战力较强。”
“南军兵力居天下之首,节度使林校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叔,且向来同田势同水火,算是帝党的中坚力量。”
木秀之把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排成两排,摆成三对三的排布。
“总体来说,皇京之内,田党的力量更强,但是也没办法一口吃掉我们,皇京之外,圣上的力量略强,但也谈不上压倒性优势。“
太宰叹出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慢慢的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撑起了拐杖:“是啊,这几年京中的力量也就是这么维持着平衡。”
木秀之连忙走过去搀扶:“可是恩师,田冲国这几年一直明里暗里打压六军里忠于圣上的将领,不臣之心早就昭然若揭,如今又怎么会调南军进京呢,这样只会对他不利。”
太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木秀之扶着,慢慢悠悠的走到后桌,然后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木秀之。
然后说:“秀之,这是内卫今天送过来的密报。”
木秀之展开字条,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什么,南军都指挥使商无暇带领六万人马,昨日启程,正星夜行军赶往皇京!”
木秀之着实有些惊骇:“恩师,阁部的回文也还没有下达,仅有枢密院的命令,南军怎么敢调动,而且商无暇部应该只有一万多人才对!”
年迈的太宰指了指青阁大堂的侧壁,上面挂满了朝廷大吏的名牌,在最上面的便是太宰江渚和三公,紧随其后的就是六军的高层将领,南军节度副使商在道的名字赫然在列。
木秀之大为惊骇:“恩师,您的意思是……商在道父子已经投了田党?"
商家本身是江北道的巨富,族长商再道又是南军的节度副使,如果这个人也倒向了田冲国,那可真是大大不妙了。
商再道手里分管了南军十余万人马,占了南军总数的三分之一。
木秀之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冷汗,这意味着,一旦京中有变,一向忠诚于皇室的南军也很有可能被牵制而无法北上响应。
太宰指了指旁边的油灯:“秀之,看完了就烧了吧,然后把各院司剩的的折子都拿过来吧,我还没有批完。”
木秀之有些错愕:“可是,恩师,僵持数年,此时突发此等变故,恐怕朝中之事是要有变啊,我们是否要……?"
“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太宰问道。
木秀之愣了一下,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太宰的正面行了一礼:“恩师,您兼管知政院,属下刑司巡捕尚有千人,我愿亲往,调动人马突袭枢密院,斩杀田氏一党,以安国家。"
“你想的太简单了,秀之。”太宰用拐杖点了点棋盘:“田冲国经营多年,不论是田府还是枢密院都是重兵把守,岂能被你轻易偷袭得手,而且巡捕捕盗尚可,真要对阵厮杀,怎么能和田党那些军旅强兵相提并论。”
“可是……”
“我们的职责在这里。”太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回到了座位上:“就在这间阁子里,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吧。”
木秀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最后还是默默的把还没批完的奏折拿了过来。
内宫养元殿大门。
木秀之刚差遣过来的青衣文官正在和内卫说着好话。
这些内卫是皇帝近身亲卫,官职不高,但是权力很大,出入代表皇帝,故而脾气都大得很。
“您看,这太宰大人的吩咐,下官也不敢不送不是,事关江北道军务,还是请少狐阁领您帮帮忙。”青衣文官陪着笑脸。
他对面的人,穿着一身内卫的红色的武官官服,一只手撑着腰刀,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同身后那些严肃的内卫侍卫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就是内卫六大阁领之一的少狐离。
“这样啊,但是你看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圣上恐怕已经安歇了,按照惯例来说……不是很方便啊。”
少狐离把两只手向前伸:“哎呀,我的这个手啊,撑了一晚上的刀,还真是累。”
青衣文官连忙快速的塞了些银子到少狐离的手里,少狐离拿到了银子就把手收了回来。
“不过,阁老的吩咐,总还是要贯彻嘛,方大人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呈给圣上。”少狐离接过了折子,然后转身向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