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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浣雪宗的祠堂里,将未名被束仙索捆的结结实实,时而清醒时而失智。
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痛苦的攥着拳头,想尽力克制住心魔,却又瞬间失去了神志,脸上的表情在痛苦和狠戾中来回切换。
他的佩剑还静静的横在案台上,朴实无华,却掩不住淡淡的寒光,剑鞘上铸着两个小小的篆书,浣雪。
三个子女在他面前跪成一排,他们只能这样陪着,眼睁睁的看他痛苦却毫无办法。
将允和将晴都低着头不忍心去看,只有将妄,直勾勾的盯着浑身笼罩血气的父亲,许久之后站起身来。
将晴拽住他的衣角,惊慌道,“别过去!爹他…很危险。”
将妄不为所动,轻轻拂开她的手说,“没事。”
将妄已是弱冠之年,个头很高,父子俩面对着面,他竟然比将未名高出了小半个头来。
将未名眼眸通红,心中恶念横生只想杀人,他挣扎了一下要扑向将妄,却被束仙索捆的动弹不得,不由眦目暴怒,吼叫声如野兽一般。
冰壶秋月的浣雪宗主,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将妄强压着心头的酸楚,颤声唤了句,“爹。”
将未名一愣,心中一丝清明闪过,只觉得面前这张俊朗的脸很眼熟,似乎与自己有三分相似,一低头又看见满脸眼泪的将晴和手足无措的将允。
毕竟血浓于水,他在神志的争夺中终于略胜了一筹。
将未名虽已过天命之年,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左右,就算谎称是将允的哥哥,也不会有人怀疑,可这一瞬间,他突然显出了老态。
“妄儿…”
将妄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像孩子一样抓着他的衣摆,垂首泣不成声,“都是孩儿不好,爹你……”
“傻孩子,快起来,不是你的错。”将未名拼尽一身修为争夺理智,就那样慈爱的一一看过这两儿一女,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我一世磊落,最后落了这般下场…你们也都成人了,为父只盼你们下半生安乐,这宗门荣耀…若你们不想要也就罢了。”
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遗言,将晴死死的咬着下唇摇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否定自己还是在抗拒父亲的话。
将未名又道,“…将允,你过来。”
将允闻言起身上前,与将妄并肩而立,两个七尺男儿竟然如孩童般轻颤着,“爹,您说。”
“我挺不了多久了,你是兄长,待我入魔时,你给我个了断。”
将允愕然瞪大双眼,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将未名忽然间声色俱厉,“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优柔寡断!你爹一世清名总不能这样毁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心神恍然崩溃,彻底丧失了人性。
修魔修魔,坠入魔道后理智慢慢被邪念吞噬,丧失本我,人都已经不是人了,到底还图个什么?即使这样还总有人孜孜不倦的去尝试。
将允双手握着浣雪剑,眼中绝望而无助,看着再也回不来的父亲,执剑的手如同被牢牢锢住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挥动分毫。
他的精神已随父亲一同崩碎。
就在将允犹豫不决之际,一旁的将妄忽然有了动作,他夺过浣雪剑怵然刺入将未名的心口,同时左手出掌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灵力真气一同涌动,瞬间震的他魂飞魄散。
整个动作凛然如疾风,没有半分犹豫。
对于修道之人,死是有两种死法的,身死,魂灭,将未名这种两样都占,叫作死绝了。
将妄死死的攥着浣雪剑,眸中若有似无的戾气消失成一片空洞,呆呆的对着父亲瘫软的尸体,身体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重见了那些父慈子孝,父亲牵着他的手和颜悦色道,妄儿,爹带你去买糖葫芦。
可回过神时,等着他的只有漩涡般的天地巨变,清风和煦言笑晏晏的亲人化作空壳,一夕之间白云苍狗,那些岁月静好的梦蓦地支离破碎。
将妄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浣雪宗外也很热闹,以尹上灵为首,举旗高喊大义灭亲除魔卫道,要讨伐将未名。
苍极宗首先响应,云天宗随后也是附和。
尹上灵摆出的证据一条一条,确凿无比,弘青觉得不对劲却又没有理由,只得作壁上观,想着在暗中动些手脚。
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浣雪宗时,发现宗门内上上下下一片白衣素缟。
将允代宗主之位,披麻戴孝的走了出来,朝众人抱拳一揖,“大家心知肚明,九婴堂之事不过是莫须有,我浣雪宗是被奸人污蔑的!如今家父已逝,请各位…暂且不要纠缠了。”将允直直的望向尹上灵,愤恨道,“九婴堂之事,不日我会给出证据,揪出真凶!”
尹上灵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失心疯一般喃喃自语,又骤然抬起头,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爹已经死了,你逼死的,上灵宗主可满意了?”
尹上灵翻身下马,疯了一般要往里闯,将允拔出佩剑便与他缠斗,两人招招夺命,手下毫不留情。
将妄和将晴冲出来时,恰逢尹上灵一剑刺穿了将允的心口。
只听将晴撕心裂肺的哭喊,“哥!”
尹上灵疯魔般教唆众人,高喊着整个浣雪宗都留不得,要斩草除根,作为九婴堂主,玩弄人心他再擅长不过。
靠着弘青的掩护,将妄带着将晴才得以脱身,两人却在追杀中半路失散。
浣雪宗就此灰飞烟灭。
将妄在瞬息之间被夺走了一切,从仙境跌落地狱。
从幸福美满享尽宠爱的将家三少爷,变成了形单影只万人追杀的落水狗。
或许若是少了这份狠绝,被追杀到千秋鬼域时他也活不下来。
后来将妄得了鬼祖之魂,开始了凶狠的报复,他当着尹上灵的面一个个杀了曜灵宗的人,最后逼尹上灵向着浣雪宗的方向叩头。
尹上灵就死前却依然笑着,“你手刃父亲,逼死母亲,坠入邪道,又能比我好到哪去?”
将妄听后未置一词。
纵然将妄狂傲,却还是为了浣雪宗和他父亲的名声而出面,挂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一桩桩揭露了当年之事,这才真相大白。
蒋谦听到这儿微微张嘴,弘青便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解释?”
蒋谦老实的点点头。
弘青长叹,“世事如此…只有你站在一定的位置上,人们才肯好好听你说话…这些事如今听着都是轻飘飘的,将妄仿佛也是一夜之间就成了鬼王,世人都羡慕他运气好,可是在千秋鬼域的那一个半月,谁也不敢想他经历过什么。他一直孤身一人与鬼为伴,很后来的时候才在青楼找到了他姐姐,她却已经被蹂/躏坏了身子,没活多久就去世了……这个世界对将妄来说…着实残忍。”
蒋谦突然想起将晴,那个温柔美好的女人,那个一手把沉玉送到将妄身边的女人,难怪她一直体弱多病,五十余岁便与世长辞。
蒋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下的心情,又想到将妄无赖般的笑容,想到他偶尔会做的小孩子心性的蠢事,只觉得心如刀绞。
弘青一拍大腿,从袖中掏出一个系了绳子的符咒,“你快趁早休息吧,明天就要出发了,这护身符你收着,费了老大劲特制的,以防万一。”
蒋谦将他送到门口,心想着这谁还睡得着。
第二天一大早出了屋门,蒋谦一眼就看见萧淳掐着腰站在院中央,对着石桌上的东西指手画脚喋喋不休,细细一看,居然是一只小猕猴,手里正死死抱着萧淳的扇子。
萧淳顶着黑眼圈骂的一本正经,时不时会突然伸手去抢,可那小猕猴无比灵活,就在那么点大地儿的石桌上蹦来蹦去。
蒋谦实在觉得不忍直视,过去拍了拍他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跟只没开化的猴子计较什么?”
萧淳指着那张小小的桃子脸怒吼,“这小畜生一大早溜进我房里!抢我扇子就算了!还给了我俩耳光!”
蒋谦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伸手去摸小猕猴,那小崽子居然格外配合的拿脑袋蹭蹭他的手,气到萧淳狂暴的要生挖猴脑。
好不容易在弘青的配合下糊弄过众人,蒋谦踏上了寻夫之路的最后一程,他攥了攥颈间拴着的护身符。
援翼之山,去而无返,每月望朔,得见去途。
那里有多危险,都不用费心思去考虑,根据书中记载,凡人是不可能活着上去的,就连当年三大宗主联手都是上了山立马匆匆离开。
可是他也并不害怕,说起来可能有些肉麻,这只不过是为所爱之人生出的勇气和决绝。
最后的路,他只能自己走。
就在他信心满满的以为甩掉了众人时,在路边的巨石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嘴里叼着草秆,翘着又长了些的二郎腿一抬一抬。
蒋谦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又想偷偷开溜一个人蹚浑水啊?”梦鳞手一撑跃下巨石,随手扔掉草秆走了过来。
蒋谦真是拎着尾巴打死他的心都有了,“谁让你来的!回去!”
梦鳞端起我就不走你奈我何的无赖样,安慰道,“你放心,其他人不知道的,只有我,援翼山上怪蛇怪鱼,带着我总好些的嘛~我也就是想提前看看哥夫,你看我都叫你哥哥了,别婆婆妈妈的了。”
“……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