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章 一笔交易
“妹妹别这样说,筋骨是养出来的,多出来散散心对身体有好处,总比得过终日闲置在宫中好上许多。”
庄妃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水,蔡商考受宠若惊地接了过去。
“姐姐说的极是,这几日身体还承受得住,精神也爽朗了一些,便趁着皇上开心也求着出来了,所幸没有耽误队伍的行程。”
“妹妹最近的气色的确好上许多。”
“日日汤药不离口,喝得脸色潮红自然面色就好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每每病痛疼到骨子里时,便总会念起当年无故受的那份罪……”
庄妃的动作微顿。
“姐姐,妹妹算是看清楚了,这宫中唯有姐姐才能懂得妹妹的苦楚。妹妹病榻多年,可真的是为了自己受罪么?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年所遭受的磨难,怕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承受过的。为何到头来,却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为妹妹说上一句暖心的话!”
“这宫中,唯有姐姐……”
萧瑶对这位蔡嫔并不是十分熟悉,只知道,每每陪着兰心姑姑去尚宫局拿份例时,蔡嫔的份例都是诸嫔中最少的。有些时候,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
她也并时常露面,总是称病闭门不出。
这还是萧瑶第一次见到蔡嫔。
庄妃叠了叠手上的帕子,柔声说:“妹妹,你是在记恨的德妃在昨日晚宴上的话吧。她呀就是那样的脾气,皇上准她协理六宫之权,所以多少也带着几分架子。她是妃你是嫔,有很多事能忍便忍了吧。”
“呵呵。妃?嫔?姐姐你入宫多年,定知道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她顶了妹妹的位置,妹妹何曾计较过?过去她在我房里百般谄媚讨好,我当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何今日我落魄之时,却没了一点问候?!这落井下石之事,她做起来,怎的那般问心无愧!”
庄妃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妹妹这话,便是在我这里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再对外人说起。如今她风头正盛,父亲又是蓟太傅,手握大权。你逆着她说,就是自讨苦吃了。宫中漫漫,一夜飞上枝头,一夜贬落低谷,这都是常有的事。唯有使自己长久立于平稳之地,才是保全自身的最好方法。切莫锋芒外露啊。”
听了庄妃的劝诫,蔡商考愤恨的表情,这才缓和了许多。
“姐姐说的极是。这也就是在姐姐的车中,才敢这般放肆的,平日里,哪日不是忍气吞声?她的父亲是蓟太傅,我便知道,她日后一定会在我之上。我只恨,我的好心,全被她当作鞋底一般百般践踏。她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可怜了弟弟,小小年纪就要再次出征。湘国风沙大,气候干燥,艰苦难耐。湘国士兵又个个猛如熊虎。我蔡家只有这唯一男丁,若他在战场上有个什么的,让我如何向死去的父亲交代啊。”
说到这里,蔡商考便再也止不住泪水。
萧瑶悉心地递过手帕,蔡商考拭着眼角的泪水,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这种我见犹怜的姿态,不免让人动容。
庄妃叹口气,缓缓地说:“妹妹的心情,姐姐可以体会。既然妹妹唤我一声姐姐,又不在乎外人目光上了姐姐的马车,定然是做足了心思的。有什么话,妹妹不妨直说。”
蔡商考轻轻点头,再擦了几次眼,这才殷红着眼眶说道:“妹妹近日听说衢州之事,盐路乃是东楚的命脉之一,若都被德妃和朱嫔二人占去,那岂不等同于扼住皇家的咽喉?虽然皇上下令彻查朱灿受贿克扣百姓一事,可凭着蓟太傅在朝中的位置,结果必定不了了之。”
“若姐姐信得过妹妹,妹妹倒是有一法子可以解衢州之困。妹妹母家的姨夫是掌管南部水运的审查司,南方水路复杂,想要通过,必须过了姨夫这一关。三姨与我的母亲是同父同母的自家姐妹,平日里甚是交好。母亲过世,姨娘便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她不会放任自己的亲外甥到战场上去送死的……”
庄妃正身,审度地看着她。
“不知,妹妹为何要帮我?”
蔡商考面露愤恨:“姐姐,德妃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她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都可以不理会,可是她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想要坑害我唯一的弟弟,这是我断断不能允许的。姐姐聪慧,又懂得运筹帷幄,在这宫中,无人能及。妹妹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事成之后,请姐姐出面保我蔡家唯一血脉。”
庄妃轻咳一声,“妹妹,你未免太过抬举我了。在这后宫之中,谁人不知,绮绣宫的庄妃是四妃之中最没有地位的。皇上的宠幸,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同妹妹的处境实则相差无几,又怎么能协助妹妹左右朝廷之事呢。”
“姐姐这般说,便是太过谦逊了。姐姐失势,那只是普通之人看到的,在妹妹看来,姐姐,是这后宫之中唯一可以抗衡德妃的人。皇上的圣宠,也从未衰退过。”
蔡商考凑近几分,继续说道:“况且,妹妹听说,五王爷与姐姐您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庄妃刚刚还温柔的目光骤然阴冷。
然而,迎上她的目光,蔡商考却全然没有畏惧。
“姐姐莫要怪妹妹私下里调查。谁入宫不都是为了母家的荣耀?姐姐该清楚,妹妹是站在姐姐这边的,所以许多事,妹妹都不会妄言。五王爷再度回边境,必定会甄选随行之人,妹妹只求姐姐,能够在五王爷面前为妹妹美言几句,将家弟的名字除了去,若真的能如此,妹妹从今往后,唯姐姐之命是从!”
车内的氛围,顿时变得紧张了。
庄妃眯起双眼,眼眸中多了几分凌厉:“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不,当然不是威胁,而是臣妾与娘娘做的一笔交易。”
蔡商考的从容不迫,让萧瑶和玉环两人都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若非亲眼所见,谁都不能预料到,如此强大的气场,是从一个这般柔弱的身体中迸发而出的。
“那么,妹妹凭什么认为,我会与你做这笔交易呢?”
“因为她有我的弱点,我也有她的罪证。”蔡商考指着自己的头,自信地回答:“而我这里有的,正是姐姐你目前最需要的。”
……
队伍到达皇家猎场时,已经是正午了。
正午的太阳,格外火热,突然走下车,后背竟浮起一层薄汗。也不知是被日头晒得,还是被蔡商考和庄妃的对话压抑的。蔡商考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萧瑶站在车下,分明感觉到,许多目光正向这边投来。然而,当她循着自己的感觉望去,却并未看到什么异常。
蔡商考脚跟落了地,这才将目光落在刚刚始终坐在她身侧的萧瑶脸上。
萧瑶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总觉得,她的目光格外锐利,眼球的每一次转动,都带着深沉的意味,让人几乎不敢对视。
萧瑶只能微笑着福了福,以示尊敬。
蔡商考打量完毕,这才温柔地笑道:“你生得很漂亮。跟着你家娘娘,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说罢,在侍婢的搀扶下,转身想猎场走去。
她离开后,兰心扁扁嘴跳上马车,掀开帘子不安地问道:“娘娘,她刚刚说了什么?”
“左不过就是料想的那一套。”
“娘娘,你当真信了她吗?娘娘别忘了,当年她们是如何嚣张跋扈的。如今落魄了,才转而投向娘娘,这样的人,实在不宜交好。”
“她背弃旧主,自然是不可信的。可是她的话也不能全都不信。至少,她和她的弟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玉环搀扶着庄妃,庄妃不紧不慢地从马车里出来。牵起萧瑶的手,她缓缓说道:“瑶儿,你记住,不论日后如何,都要从一而终。如她这般的人,注定是要一败涂地的。”
萧瑶的热汗瞬间转成了冷汗。
庄妃的提醒之意,她不是听不明白。谦卑地抬起庄妃的手腕,架在自己的手背上,“娘娘说的是,瑶儿谨记在心。”
过了巡礼、纳名、首射、祭天,仪式便算是成了。
能够进入会场的,都是皇家亲族,萧瑶和玉环只得在外等候。远远的,她看着身着一袭龙袍之人正跪在祖宗的牌位之前焚香乞礼,萧瑶不免有些激动。
这,便是她长久以来的目标——东楚之皇欧阳尘。
这样远的距离,她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只知道,他的背影十分高大颀长。不知是否龙袍加身的缘故,他并非传言中所说的那般羸弱不堪。至少,表面上看来,他与其他王侯贵族男子无异,甚至他的身形更加强壮。
“瑶儿,三王爷不错吧。”
一旁的玉环,以为她目不转睛地看的,是欧阳穆,在她的耳边低语:“听闻,这次春猎又是他一手操办的呢。从安全部署,到人员甄选,方方面面全都是由他负责。三王爷,当真是个有能力的王爷。若是能得到这个男子的青睐,那么,这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别乱说话,仔细让人家听了去。”
萧瑶嘴上说着,不由得看向欧阳穆。
只见欧阳穆正笔直地跪在仅次于皇上的位置上。周身银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身后的披肩随风飞舞,顿时英气蓬勃。虽然没有穿着龙袍,但气场上,他并不比皇上差。
比起皇上,他更像是皇上。
胆识,谋略,他身上的每一样,都无比完美,直逼帝位。
金银二甲护卫身后,再下面的,便是各藩王贵族。
皇家的春猎,名为春猎,实则就是一场各方权力的集会。
天朝与藩国之间的关系,藩王与藩王之间的关系,天朝待藩国的态度,方方面面,都显得至关重要,稍有差池,便是引起两国纷争的大事。
而这一切,竟全权交由欧阳穆操办……
萧瑶不禁皱起柳眉。
欧阳穆的野心,实在太大。这样霸占朝野,就真的能够美梦成真吗?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一朝失利,便是满盘皆输。
并非她不相信欧阳穆的能力,而是,她真的为他的安危担心。
欧阳穆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两侧便是万丈深渊,他已然没了退路。每走一步,她的心都为他揪起。她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福。
纵使不得天下,也要平平安安。
咚咚咚——
三鼓齐奏,那是祭天完毕的讯号。祖宗牌位被高高放置在猎场前方的高阁之上,周身以红木圆柱固定。绳索上拉,牌位便越升越高,直至场中固定的木杵的最顶端。金灿灿的字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礼成!”
一声高呼,众人纷纷起身。
玉环早已机灵地跑过去伺候庄妃,萧瑶也要跟过去,忽然,一直温润的大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瑶儿?”
萧瑶转头,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鬓角微白身着官服之人。从官服上的花色来看,此人官位极高。待对方看清楚萧瑶的容貌,沧桑的双眼立刻有了兴奋的神采。
“你是我的瑶儿,我果然没有看错。瑶儿,多年不见,你是否已经不认识为父了?我是你的爹呀……”
萧瑶这才后知后觉,“爹?”
这声不确定的呼唤,却让萧战城激动不已。
“哎!我的女儿!”
……
“你与你的母亲,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刚刚见了,还以为是云梅回来了……”
萧战城叹了口气,整个帐篷里的氛围,都因着这声无奈的叹息而变得沉重。
“瑶儿啊,这么多年你在宫里受苦了!没能保护好你,这都是我的错。若我能早些找到你,也不至于让你在宫中受罪。”
“当年湘国大乱,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东楚的援兵原本是即刻便可出发,谁知,栈桥被毁,生生阻断了我们的去路。我去王宫找你之时,已经是半月之后。看到那满地的狼藉,我以为你已经同你母亲一样死了,整个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当即自尽,以此向你的母亲谢罪!”
萧战城说到这里,眼睛都红润了起来。
“我与你母亲有过约定。誓死保护她和她的家人周全。此生不能守护她,便定要护着她的孩子。可是,这两者,我,我却都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