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朝阳区,远洋国际A座。
晚上十一点,星巴克咖啡店。这家咖啡店的打烊时间比附近绝大多数的咖啡店都晚,所以这里也就理所应当地成为城市夜猫子的聚集所,很多成队的年轻男女都喜欢坐在店里捧着咖啡耳语缠绵。
此刻店内气氛暧昧,挂在墙上的音响里回荡着低幽的轻音乐。一层厚厚的钢化玻璃将惬意的坐客与北京的深夜隔离开来,不远处的朝阳路车水马龙,纷纷攘攘的行人流水般来回更替。
木瑶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怔怔地望着外面的灯火霓虹发呆,良久之后她回过神来搓了搓手心,眼前的咖啡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店主把店内空调开得很大,冷风一阵接一阵往她的衣领里灌,木瑶缩了缩脖子,又喝了一口咖啡。
其实她从来都不太喜欢咖啡,总是太苦,而且喝了容易失眠,所以她常往里加入大把的糖,捧着当奶茶喝。
低头看了眼手表,她准备再耗一会儿时间就回家。目光下意识往旁边一瞥,那个男生还跟个木头一样端坐着,像个打算就地圆寂的老僧人。
啥呀,这家伙是石头吗?还是失恋了?木瑶心想,这年头还独自来咖啡店闲坐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数都抱着手机在家滚被窝。除非你是个忧郁淡泊的流浪诗人,可现在的人们都不喜欢诗人。
闲暇之余她总是偷偷观察那个斜坐在角落的男生,看上去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表情冷冷清清的,连他周围的气息都冷冷清清的,散发着不愿意让人接近的排斥感。
她对这种人天生就没有好感,总觉得他们一副漠视全世界的样子,仿佛所有人都欠他们钱似的,总之对社会没有一点贡献,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这种人有什么好的,整张脸都写着无聊二字,换平时她连看都不会去看,可眼前的这个男生却又给她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仿佛那种冷傲是与生俱来的,由内而外渗出一股深深的……孤独。
喂喂,干嘛总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木瑶想不通这些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以理解的自我封闭。可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再一个人捧着咖啡使劲往里加糖。
她注意到那个男生和她一样只愿意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总喜欢盯着窗外发呆,流水般往来的行人,来回穿梭的车潮,交织成霓虹投映入他的眼瞳。
……休闲的深色卫衣隐隐衬出他身形的瘦削,纤瘦修长的中指上佩戴了一个造型怪异的金属戒指,左耳还塞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蓝牙耳机。额发微微遮挡住了男生的眼睛,目光低垂,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木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扮演起了观察者的角色,她只是远远地看着角落处的男生,那种无形的隔阂将他们剥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被禁锢在自我的孤岛,注视着对方就像注视着一面镜子。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靠近那个男生,莫名地散发着令她难以忍受的气场。木瑶甚至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那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仿佛从那个男生出现在她面前时就已经如影随形。
最后她又看了一眼时间,时针指向十二点,她又傻坐了一个小时。
木瑶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咖啡起身准备离开,她最后瞥了一眼角落的男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等到那个女生推门离开,凌辰轩微微调整了一下耳中的耳麦,“目标已经离开。”
“收到收到,据附近的地图显示,北面有一栋商务楼区,目标可能要穿过朝阳路,在她到达路口之前抹除掉。”耳麦内传来一阵清爽的男声,凌辰轩作为他的专属派遣员理应得到最准确的指导。
凌辰轩无声地行动起来,他戴上卫衣兜帽,低着头默默地推门离去。
…………
远洋国际A座与商务楼区之间有一条远远算不上宽敞的路口,夜晚这里的行人流动量并不大,虽然隔着马路有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但此刻街边还是很少有人愿意出来散步。
木瑶看了眼道路上来回穿行的车流,准备沿着一条小路绕回去。北城街边吹拂着柔和的暖风,果然只要离开咖啡店身体一下就暖和了。
她带上耳机,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沿着街头散步,一头长发迎着风也慢悠悠地飘动。附近有条很安静的坡道口,她几乎每晚都要一个人在那里呆会儿,到了夜晚总有种妖异的美感。由于是下坡路段,顺着两旁的街巷直直望下去,大半的朝阳区尽收眼底,眼瞳中灯火跳动如星海。
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木瑶不喜欢太早回家,她欣喜地注视着眼前的世界,远处数栋商务楼像是用光编织而成的矩形方格。纠缠交错的高架桥上汽车川流不息,铺天盖地的灯影霓虹潮水般向她涌来。
那种感觉真的很微妙,让人想用尽全力地去拥抱这个世界。
木瑶听着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微微晃着脑袋,盘算着自己以后该怎么生活。
今天是她被辞退的第三天。
走着走着她突然不走了,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朦胧而又坚硬,虚化出模糊的光晕来。
像是心中柔软的一处突然被击中,这座城大多以冷峻视人,以漠然平视所有远赴而来的年轻人,它披着光彩夺目的霞色外衣,却很少展露出温柔的一面。
眼前的城市被冷色调笼罩,可她并不觉得冷,她只是觉得有一点孤单,这些年一直都憧憬着会有白马王子逆着光从天而降,可直到现在她还是悲催一个人……
唉唉,生活还得继续嘛……木瑶在心底里安慰自己,默默掏出手机准备切歌。切歌停顿的瞬间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别人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望去,一个身穿深色卫衣戴着兜帽的年轻人正压低脚步向她走来。
那一刻她几乎呆愣在原地,直到与那个男生对视,她看到他缓缓抬起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睛,瞳光微黯。
…………
凌辰轩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回过头来,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瞬,身体紧绷如拔刀的准备动作,可他其实并没有带刀,甚至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木瑶眨眨眼,她的大脑在那一刻陷入短暂的空白,那个男生朝她走了过来,步伐中夹带着低低的风声。她突然感到一丝恐惧,那种恐惧由心而生,让她浑身发软。
凌辰轩浑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清淡如水,却带着无可撼动的威严,仿佛一座小山缓缓推到了她面前,让人来不及反抗。
阳血如同开裂的冰山一样从凌辰轩的体内涌出,他突然极速地奔跑起来,身躯化作利刃闪电般出鞘。
木瑶完全被那种森罗般的气息吓傻了,当脑海中刚浮现出跑的念头时,凌辰轩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反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死死地固定在怀中,同时另一只手划刀般切过她的喉咙。
木瑶之前一直好奇他为什么要在手指上戴一个那么奇怪的金属指环,毫无装饰也毫无美感。但那其实是一个特制的指刀,在必要时会弹出锋利的小尖刀,方便携带,使用恰当的话可以在瞬间让人失去抵抗能力。
指缝间传出木瑶凄厉的呜咽,她双手紧紧抓住凌辰轩的胳膊,全身的力气却悄无声息地流逝。
“……为什么要杀我?”她轻声问道。
她发现自己居然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身体全部的重心都倚靠在凌辰轩身上。那一瞬间他们竟有点像街头相互依偎的恋人。
木瑶突然发出尖啸的嘶鸣,异能迫使她的身体发生异变,密集细碎的紫色晶体极速从她的两颊渗出,眼瞳闪过一丝幽蓝,颈脖处突破出椎状的结晶体来。
她的手指怪异地弯曲起来,指尖蔓延出锋利的黑刺,将凌辰轩的手臂切割出数道血痕。她仿佛在一瞬间就化作青面厉鬼,精心梳理好的长发散开,发丝随风乱舞。
可这种异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木瑶脸上的结晶体突然簌簌脱落,她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喉咙处被切割开的伤口正弥散着漆黑的丝雾。
凌辰轩显然早有准备,在她还未露出魔化的迹象时就直接用斩鬼符将其抹杀,灵符从后背刺入又从胸膛突破而出,笼罩着妖异的金光,像是缠绕有荆棘的圣枪贯穿入罪人的身躯。
在斩开迷失者的身躯后斩鬼符黯淡地飘落,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木瑶轻轻地倚靠在凌辰轩怀里,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她的身体轻得吓人,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原本随风散开的发丝软软地搭着脸颊,柔软地像是一片被吹落的白荷花。
她可能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人紧紧地搂住,虽然那个人的目的是置她于死地。
很快迷失者的躯体开始腐化,像是泡沫一样一点点坍缩消失,很快就化为了灰烬。磅礴的黑雾从中涌出,将凌辰轩缓缓包拢。
坡道口迎面袭来的晚风将黑雾吹散,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殆尽了。凌辰轩脱下兜帽,俯瞰了一眼朝阳区的粲然夜景。
他捡起地上的手机,手机上正播放着山下直人的《Ast
alRequiem》,他似乎听过这首歌,那是一首长达九分钟的纯音乐,其曲风宁静寂寥,仿佛独身穿行于星空。
“我这边显示能量源消失了。”耳麦中教导员突然开口。
“嗯,目标已被抹除。”凌辰轩轻声说道。
“好了收工,你赶紧回校休息吧,我一会儿就把这次任务分配的执行点打入你账号。”那一边教导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想问一下程兮诺现在走到哪儿了?”凌辰轩说。
“啊?可她不归我管啊,不过估计着明早就能到北城。”教导员意外地说:“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有个新生要来。”凌辰轩重新将她的手机放回原位,他此刻想联系一下正在赶路的程兮诺,可在执行任务时又没有携带手机的习惯。
“这么早——”
还没等教导员把话说完凌辰轩就已经摘下了耳麦,他抬头望了眼夜空,接着收回指刀缓缓离开,身后是朦胧的一抹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