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当两人十指相扣的照片出现在王齐桌面上的时候,他嗤笑一声:“好歹一个中科大少年班出生的博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然猪油蒙了心看上这一点都不起眼的菜鸟。”
秦贝贝也摇着头满脸的不可思议:“是啊,哪怕这两个天天出双入对,我也不相信他们有瓜葛。”
要说挽挽手什么的可以装,可那菜鸟律师自然而然在南之易身上掐那一把,不是情侣,绝对不会那样亲密。
他又压低了声音在王齐耳边说:“据说这小律师,在春节期间也跟南之易呆在什么科技园里。南之易对她,很不一样的。”
王齐望着天花板叹气:“难怪不找个好点的律师,非要让个执业一年的小律师出庭。有这层关系在,难怪。”
之后,好几分钟望着桌面的照片,默不作声。
秦贝贝见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有些着急,小声说着:“两亿的标的,就凭着这样的律师也敢上庭,看来田正言确实认为他们赢定了。我们要不要,也……”
他还没说完,王齐挥了挥手打断他:“不要这么心急,打官司最忌自乱阵脚,别人一动你也咋呼,是虚是实也看不清。”
接着,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燃烟后站起身来,从落地窗凝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直沉默着。
秦贝贝识趣地退到墙边,安安静静站着,等待自家老板做出决定。
一支烟抽了一大半,王齐终于开口:“通知杨忠春,准备让他上庭作证。”
秦贝贝听到他的答案,紧绷的双肩放松,表情也缓了下来:“既然他两亿的债都不在乎,那也不在乎多扣一顶屎帽子了。”
王齐不置可否,回到桌边在烟灰缸里磕掉了烟灰:“这一场大戏前后整整五年,也是时候收网了。”
好一会儿,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熄,说:“先这样吧,反正就算输了我们也要上诉到最高法院,那边才是主战场。这一场,就先陪他们玩玩,也探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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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钟,离开庭还有两个小时。
公寓楼的1802里,田正言将手里的资料交给凌俐,问:“法条都背好了吗?”
凌俐接过他手上的写着简要庭审提纲的几页纸,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在做开庭前最后的准备。
两天前,田正言忽然交给她三页A4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和知识产权、侵权责任有关的法条,吩咐她务必要拿出准备司法考试的劲头来,做到倒背如流。
对于凌俐来说,这还真是个不轻松的任务,不过几天的加班加点,也算勉强完成。
田正言说,她在庭上,在第一轮质证开始的时候,务必一开口就要拽一段法条,背得再生硬再磕磕巴巴也不怕,哪怕在演戏,也要把工作做足了,不能忽略任何细节。
而凌俐此时一身纯黑的西装套裙配白色衬衫,领口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头发挽在了脑后。
她早上不到五点就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实在熬不住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六点过就出门,敲醒了睡梦中的田正言。
田大牛起码十分钟才来开门,看了看还不到七点,倒是没起床气发作甩脸子给她看。不过看了看她身上那灰色的小西装,很有些嫌弃的神色,说了两个字:“厚了。”
番茄妹的衣商实在不那么好,要么穿得像个老姑婆,要么简单朴素得像刚毕业的穷学生,灰扑扑又不起眼。眼前这衣服倒还将就,可那质地不太适合三月份的初春天气,有些厚重。
于是,田正言便从家里几十套现成的职业女装里,拎出了这套。
嗯,也是唯一一套番茄妹穿着合适的尺码。
这是晚露作为鼓励她自己加油减肥而买的,价值不菲,然而一年多过去,她始终无法把自己塞进那明显小一号的衣服里,就算狠憋一口气强行穿上包裙,可那衬衫前襟的两粒纽扣,扣都扣不上。
所以眼睁睁看着新衣服变成旧衣服也没正式穿出去过一次,倒是便宜了这一马平川的番茄妹。
田正言看着这废物利用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人靠衣装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番茄妹这IPAD身材被剪裁一流的套装一衬,居然还不错。虽然还不太有他家小乖那种闪开老娘来开庭了的气场,可也算有了几分精明强干的雏形。
他问她:“有信心吗?”
凌俐仓惶中抬头:“啊?”
她的懵圈脸让斗志满满的田正言一瞬间出戏:“番茄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
凌俐心里的忐忑毫不掩饰表现在脸上,似乎连眼睛都没了焦点:“您说过,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的,可对方明显志在最高院那一场,我怕我做不到。”
田正言正色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没有什么做不到。”
凌俐深吸了一口气,本打算缓缓吐出来缓解下紧张的心情,可是随着大门哐当一声响,南之易破门而入,一身的道貌岸然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大叫:“老田,我头发梳不好了,翘的。”
还徘徊在气管里的那口气一下子没憋住,岔了道把凌俐呛到大咳起来。
田正言看了看发型逆天的本案男主角,再看看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本案打工小妹,怒其不争的眼神:“你俩够了,加戏不是这样加的!”
半小时后,吃过简单的早餐,拿上资料,再从卫生间拖出头发还湿漉漉的南之易,一行三人下楼取车准备去法院。
乘坐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他们却看到了一辆酒红色的雷克萨斯。
南之君穿着便服,环臂倚在汽车旁。而驾驶座上隐约是个女人的侧影,低着头齐肩的卷发,五官看不大清楚,不过,也能看出来轮廓的娟秀。
还没等南之君走上前来,田正言先迎了上去,轻声一句:“师兄。”
之后,便弯下腰向着驾驶座上的人打招呼。南之易看到自己的哥哥,本来神色微动。待看到车上的女人,却强行撇过脸,一言不发先上了田正言的车。
接着,南之君朝这边车走了过来。
凌俐立在原地有些忐忑不安,看着他靠近,结结巴巴一句:“南……南院长。”
南之君朝她微微颔首,缓缓一句:“小凌律师,小易的事,辛苦你了。今天就要开庭了,请你务必按照正言的吩咐,把这场战斗中止在阜南这个战场上。”
凌俐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之间对上南之君似是能洞察一切的双眼,一下子就泄了气:“我……我……我怕自己做不来,害南老师输了官司背上巨债。”
虽然她吞吞吐吐的,可还是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天,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哪怕和田正言反复推演过庭审进程,也对庭上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做了多个应对的方案,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旦做错一件事,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输的后果,这重重的压力,还是让她战战兢兢,晚上做梦甚至都会惊醒。
南之君没有责怪她的手足无措,反而笑了起来:“紧张是对的,紧张才是你认真准备了的表现,证明你在这个案子倾注了很多心血,所以才会患得患失。这就是好的开始,你不要慌。”
接着,侧眸看了眼车窗里隐约的影子,又转头看着凌俐,眼神坚毅:“小易是成年人,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选了你当律师,你就只管放手去做,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输了官司。你相信我,哪怕输了,他也绝对不会被打倒。两亿而已,我的这个天才弟弟,一定还得起。”
有了南之君的鼓励,凌俐跟打了鸡血一般,靠着心口那一阵热血,信心满满地到了法院进了审判庭。
可是,等坐到了被告席位,看着身前代理人的牌子,又一次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原告方也早早就到了现场。之前见过撑场面的黑西装男子天团倒是没有出现,原告席上就王齐和秦贝贝两人。山崎种业的人,并没有出现。
九点正,听着书记员站在审判席下念着庭审规则,只觉得那恍然如梦的感觉,又密密实实包裹着她。
凌俐在手心上画了三个人字,又一口吞下。
呃,这是南之易教她缓解紧张的做法,可是,为什么没有效果?心反而跳得更快了。
而貌似比她见过的大场面多得多的杨千帆,此时翻阅材料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相对于两位代理人的如临大敌,南之易显然要镇定许多。
注意到凌俐的小动作,南之易低下头轻轻一笑,又凑到她耳边:“三个人不起效吗?这样,你在心里默默念,观众是马铃薯观众是马铃薯观众是马铃薯,念个三十遍,也就不紧张了。”
发觉自己被他再一次打趣,凌俐侧过头,狠狠瞪他一眼。
书记员照本宣科念完庭审规则,又确定了出庭人员身份,转向审判台后方的一个小门站立,肃然念道:“全体起立,请审判人员入庭。”
接着,三位合议庭成员从那小门里鱼贯而入。除了走在最前面的审判长成法官,其他两位,是看起来三十多的女法官。
这些年,法院和检察院这两家公权力机关,女性法官和女检察官越来越多了,妇女顶了大半边天,不仅公诉科改母诉科了,最多女法官的民庭,也要简称为“女子法务集团有限公司了”。
凌俐还在忍不住地跑偏,离她最近的那位女法官,看到南之易后眼睛一亮,接着低低的一声:“哇哦,年轻高帅版南院。”
这位法官似乎有点太过轻松、也太过活泼了点,穿着法袍还能放飞自我,看来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当然,也不排除今天因为并非审判长只是来坐台所以心情轻松。
至于南之君,上庭这种正式场合,他穿得相当周正。深灰的西装三件套,白衬衫配宝蓝色的领带,站在座位上满面肃然长身玉立的派头,还真是像模像样。
再加上满面凶相,和对面矮壮眼睛奇小的王齐,以及面如满月一肥二白的秦贝贝一比,气势上就赢了一截。
只是,凌俐知道,这身皮又是田正言借他的。要不是有个身材相近的好基友,只怕南大神连身能见人的衣服都没有。
法官吩咐在庭人员坐下,再次核对了出庭人员身份,宣读回避、全程录音录像等规则,一番询问下来,终于敲响法槌,宣布开庭。
首先是法庭调查环节开始。老规矩,一上来先读起诉状和答辩状。这不痛不痒照本宣科的任务,自然是交给副手秦贝贝和杨千帆来做。
十几分钟后,念完手里答辩状,杨千帆松了一口气,侧眸和凌俐交换了眼神。
这次的答辩状,和凌俐之前提交的一样,从PIGM基因问题入手,否定对方三类证据的合法有效性,问题直指会议纪要、欠条、承诺书是伪造的,南之易不应该作为本案被告。
成法官徐徐发问:“被告的另一位代理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