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为什么会当律师这个职业,凌俐马上换了副不想深说的模样,这让南之易皱起了眉头。
难怪总觉得她跟这个职业格格不入,想想当初她为了案子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模样,还有总是紧绷着的表情和一板一眼的动作,既不擅长跟人交往,也一点都不圆滑,一言一行透露出的都是不自信。
连自己都信不过的律师,又怎么能指望让当事人相信?这老实孩子,怕是真的选错路了吧?
田正言曾经跟他说,以凌俐的个性和履历,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要走的路还太长太长。而且,她最难翻过的槛,就是心理上害怕和人争斗的关卡。
田大牛这厮,嘴毒眼也毒,虽然他之前对凌俐“平平”的评语实在不厚道,可南之易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老田说到了点子上。
以他浸淫法学快二十年的功力,还有阴损毒辣的嘴,虽然不当律师好多年,可除了学界里你来我往在纸上打打嘴仗,很少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权威,害怕被从不嘴软的田大牛怼成渣渣。
他说不适合这行的人,那就一定是真的不适合。
田正言上次被他烦的不行,帮忙过问了凌俐的事,果然让那什么某某川的所谓凌俐名义上的师父,好言好语劝了凌俐回去,让她继续处理一个她办砸了的案件,也就是让凌俐收到匿名信的这个。
后来,田正言难得有闲心地八卦了一次,不知从哪里弄来凌俐从业以来的经历,厚厚的一摞A4纸,还专门从雒都绕道到帝都,拉着他一起围观。
田正言拿着凌俐代理过的案件资料,一件件梳理着她是怎么搞砸的,本来还有弥补的余地,又是怎么被她一次次错过机会的,摇着头笑得很有些幸灾乐祸。
说完之前的案子,田正言总结,这就是个野生的杂草般的小律师,处于那条食物链的最底层,被人剥削着劳动力,手里是最差的资源,没有什么好的机会,但也属于饿不死那种。
到了南之易参与过的知识产权案件,田正言脸上有些玩味的表情:“她这唯一办得不错的案子,不就是仗着你碾压对方的鉴定结论么?你倒是举手之劳,这小律师大概还以为自己能得不得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刑事案件里自作主张,活生生把被告人刺激到精神失常。”
南之易倒吸口凉气,连忙追问:“这么严重的后果,你还能让她回去工作?田大妈,俗话说男儿脸大吃四方,你都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了,面子还这么大,风采不减当年!”
田正言支起二郎腿摸着下巴,一脸的悠闲自在:“搞清楚,脸大的那个可是你。我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只是拉着虎皮做大旗而已,用的可还是你为虎作伥的那张。”
之后,田正言笑得更加开心:“我不过找人跟祝锦川透露了一下,说你好像对小律师有意思,透过她可以迅速定位到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南教授。祝锦川多聪明的人,怎么肯放过你这根粗大腿,自然想尽办法把她哄了回去。”
南之易被他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捶着胸口愤愤然说:“你就爱造我的谣!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单身多年?”
田正言却又开始笑起来:“单身多年的原因,你该从你自己身上找。互相嫌弃对方不爱干净,因为家里乱得住不下人而分手的情侣,普天之下,我再没有听说过你和魏葳之外的第二对。”
被踩了痛脚,南之易以牙还牙揭他疮疤:“把老婆骂到宁愿天遥地远出国读博士,也不愿意挂在自己老公名下偷懒混学位的,除了你田大牛,我也没听过第二个。”
田正言面色沉下来,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再不愿意理他。
花了一下午跟南之易八卦这件事,结果被他揪住痛点一阵嘲讽,田正言晚饭都不想和他吃,干脆直接订了机票,趁着周末匆匆忙忙飞往东海以东那个小岛去。
田正言最近很怪,动不动就往小岛上跑,以前经常骂得自己老婆开不了腔,现在却化身宠妻狂魔,打个电话都能腻死人。就这一次,临时起意去看老婆孩子,结果赖着不走,跟学院死皮赖脸请了一周的假,前两天才回国。
南之易很想诅咒他情深不寿的,却又怕他要真不寿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晚饭找谁做?
一说到吃饭问题,南之易很庆幸家附近还有凌俐家的小饭馆能吃。所以,粉妹的事情可不能不管,更何况,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有求于粉妹。
想到这里,他眼珠转了转:“不管怎么样,你既然选了这行,就不要想太多,认认真真做下去吧。不过,你想不想深造?要不要考博士?我把本省著名民商法专家田正言引荐给你认识!”
他那副不怀好意似乎要卖友求荣的表情让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马上接他的话。
南之易以为有戏,连忙补充:“你要想考,我让他让你优先不用排队等名额等上几年。你放心,他肯定听我的。”
顿了一顿,他又挠挠头:“对了,你还不能靠博士吧?没关系,让老田换换口味带带硕士,你只用参加明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就行了,很简单很容易过的。”
凌俐被他一脚踩中了痛点,忍不住眼角一抽,嘴里都有些发苦。
对于这些学霸学术狂人们,研究生一碟小菜似的仿佛说上就上,可是对于她,连续失败了两年,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尝试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三次。
凌俐摇摇头:“我不读书了,你不要再问我,我就那么像一心求学的书呆子吗?”
南之易却马上被“书呆子”三个字带歪,不满地敲敲桌面:“别指着和尚骂秃驴啊,吃着博士僧们改良过的蔬菜粮食水果,背后说他们是呆子,请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一副义愤填膺强出头的模样看得凌俐噗嗤一笑:“我是指着住持骂秃驴,好了吧!”
要是博士算秃驴,那管着大大小小一帮子博士的南之易,可不就是寺庙里大小事情都得操心的住持?
笑够了,凌俐又跟他解释:“我有自知之明,读博士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了,谢谢你一番好意啊。”
他点点头:“行,你承情就行。记住了啊,你欠我一个人情。”
凌俐嘴角抽了抽,他今天说话方式真的很奇怪,一会儿压抑不住自己欢脱的脑回路时不时说话噎她,一会儿又小心翼翼似乎带着点讨好的感觉,这大起大落的态度,难道南之易去了帝都一趟,回来就精神分裂了?
晚上九点过,客人渐渐散尽,凌俐和舅舅舅妈吃了饭,桌子都收拾干净,南之易居然还在隔壁桌赖着不走,端起已经换过三次水的苦荞茶,小口小口抿着。
见凌俐吃完饭,他更来劲了,拉着她坐在小楼前瞎扯一通。
南之易的话唠属性实在太可怕,话题从南到北从天到地,只是这人实在不会聊天,跟女孩子不聊衣服口红包包就罢了,老说些不完全变态发育的蜻蜓目和半翅目昆虫是什么鬼?
凌俐从敷衍到无奈再到麻木,只觉得自己内心已经毫无波动。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干笑两声:“已经十点过了,南老师你不用回家的吗?”
南之易这才硬生生吞下关于鞘翅目昆虫咀嚼式口器的话题,抓了抓脑袋:“是啊,该回家了吧?”
凌俐托着腮翻着白眼:“快走吧,米粒和古丽想你得很。”
说起家里的汪星人,南之易终于有些动容,忙站起身。
只不过,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又看向原地不动的凌俐,有些试探的语气:“不如,我先送你回家吧?”
凌俐很有些无语,她就在楼上住,现在的位置和自己房间直线距离不到十米,已经在家门口,还有什么送不送的?南之易这人有没有常识?
而且,他这副有些心虚的模样,肯定心里有鬼。
只不过,凌俐却懒得再应付他,于是好一阵敷衍:“好好好,送就送。”
两人走过楼前的绿化带,凌俐发现前一天还挂着树叶的梧桐树,现在枝丫已经光秃秃的,几乎没了叶子。
这次这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虽然被秦岭削弱了南下的势头,但还是带来了一场寒雨,还有整晚的狂风大作,
从十月就陆续落叶的高大梧桐,终于褪下枯黄的手掌样的叶子,掉下一地铃铛样的圆形小果实。
看到满地卷黄的落叶,凌俐忍不住跨进去踩了一脚。然而树叶还沾着潮气,她没有听到预想里枯叶折裂的清脆响声。
“唉!”她叹了口气:“不好玩,不如公园那边的梧桐叶子可以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