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鸽血，洗尽铅华。
我俯瞰这幻界苍生，半城烟火，半城寂寥。这，当真是陌长离的天下么？
我笑了笑，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笑了。过一会儿，就该有人来了，该有成千上万的子民来观这帝子陌的婚典。而我，我也该送陌长离点儿什么，毕竟他赐我那么多苦痛和折磨。
“你不去也罢，何苦……”苍珞低语。
“苍珞”我垂了垂眉眼，“我该同你说再见了”
我着了一身素朴的黑色长衫，不束发，不施粉黛。
一步一步踏上陌长离和他的帝后走过的石阶，九百九十九阶，阶阶是我的宿命。
我想起从前，陌长离也爱日日着黑衫，而今，竟轮到我了。
我终于站在他们面前，陌长离风神俊朗，帝后神采奕奕。
“陌长离，我是来观礼的，不过，大约是来晚了”
他不动声色的瞧我。
我心里觉得好笑，竟也笑了出来。
“不过，礼我自当奉上”
整个空旷的大殿只有我孤寂的嗓音。
“这手”我费力把左手抬起来，瘢痕遍布，破碎的“鹤儿”的字样，“这名姓，我算是还你了”
我直视他的眼，没有一丝波澜。
手中用术幻化成剑，直插双眼。
那一刻，他还是不悲不喜，那神色，真的如同从未爱过我分毫。
我最后看见血喷在他的脸上，晕开成花。
“这双眼，我曾看过你赠与我那场盛大的舞蹈，也算是，还你了”
我看不见，却还在滔滔不绝。
手中暗影浮动，口中咒语低吟。
他终于是动了神色。他拂袖，将他娇俏的帝后渡到大殿之外。
低沉着嗓音，半是命令“不要”
我笑了。借天火而已。
“你道行浅，强行借天火定会遭反噬”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触摸到那疤痕，又收回去了。
“反噬而已，怎么样，陌长离，这算不算得上一份厚礼?”
他喑哑的嗓音自黑暗中传来，“你当真如此恨我?”
我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雷滚滚，火突然肆虐在大殿，我听见跑动声，尖叫声，叫骂声，最终都化成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那场天火，我也还你”我低声说。
我能感觉到陌长离还在。
反噬之力忽现，我倒在地上，无比平静，像一朵黑色的罂粟，糜烂而又颓败。“鹤儿，你知我从不舍得你麻烦，所以啊，这条命，我也一并给你吧”
我该唤你陌长离，我的鹤儿已经死在那棵菩提下了。
陌长离，你要这天下，我便给你。你要我死，我便死。我穷及这一生，不就是要让你开心么。
第一章忘川
“娘亲，我们要出远门么？”
娘亲并不答我。我侧过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宝蓝的宫靴，上用金线仔细勾勒出团团紧簇的芙蓉，素色锦缎流纱长衫，如墨一般柔滑的发简单挽作髻，外披鸢尾色长袍，亦是金线勾勒，不过乃是龙凤呈祥的花样儿。年逾百岁仍是娇俏的美人模样。
“十七?”娘亲见我这般不动声色的瞧，不免出声询问。“在想什么?”
“娘亲，你怎的才来看十七?”我瘪瘪嘴，蜷缩到娘亲的怀里。
我是十七。忘川族的第十七个公主。说是公主，确是连族里的婢女都不如的，我出生的时候，族里的长老指着我墨色的眼，说墨色，乃是毁灭苍生的颜色。因着上古灾神末叶，也是这墨色的眼。
自此，我便被封印在忘川山顶的行宫之中，每日午时，子时都需爬到忘川之巅，倚天而跪，面朝着整个忘川族人，磕满九十九个响头赎罪。
我以前经常会磕着嗑着就哭出声音来。后来，时间久了，我便也不哭了。只是瞪着我墨色的眼，俯瞰着整个忘川。
看管我的瞎眼婆婆总是抚着我墨色的眼，轻轻叹息“十七，整个忘川族都是湛蓝的眼，怎的偏偏你就是墨色的呢？”
“婆婆”我闭上眼“许是我真的会招来祸端罢”
“胡说”婆婆有些愠怒。继而，她又叹了口气“十七，等到你及冠就不毕日日如此”
“婆婆”我小声叫她，已经困意十足，“忘川族的及冠要俩百岁呢”
可是，我一百岁的那一天，那个女子翩跹而至。婆婆淡淡的领着我下跪，“奴婢见过族后娘娘”
族后娘娘?我一惊，一族之后，那不就是……
“娘亲”我脱口而出，竟未觉得生涩。
婆婆用密语术传话给我“十七，她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你这俩个字的”
我知婆婆是故意说与她听的。因族后娘娘是整个族巫术最高的女子，这简单的密语术，自是瞒不得她的。
她垂了垂眉眼。径直走到我身边，牵着我走进了内室。这便出现了先前那一幕。
我缩在她怀里，委屈极了。我竟从未恨过她分毫。
她简单收了些我的衣物。然后牵着我，念动咒语，打算御风而行。
婆婆突的出现在我和她面前，瞪着那凹陷的褶皱的空洞洞的双目，阻住了去路。
“让开”她眉眼不见任何喜怒。
“锦月”婆婆唤她闺名，“放过十七吧”
她眉眼动了动，而后又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此事关乎忘川族兴亡，必须如此”
“十七又有什么错呢?”婆婆声音尖锐，刺的我耳膜生疼。
她与忘川相克，命该如此”
我听不懂。只是挣脱了她，跑过去抱了抱婆婆，儒声软语的安慰婆婆，就像无数个夜她安慰我一样。
“婆婆，别担心，娘亲这是要接十七过好日子去了”
婆婆苍老的手划过我墨色的眼，声音哽咽“我的傻十七”
婆婆最终是放我走了。她把那件我最爱的素色织锦勾花的小斗篷给我披上，转身走回那孤寂的大殿之中。
“婆婆”我长久的回望着身后渐渐模糊的忘川之巅，“你莫要想念十七”
第二章莫殇
我紧紧牵着娘亲的衣角，一言不发。她带着我驶离了忘川，驶离了许许多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地方。最后骤停在一座烟雾缭绕的岛上。
“这莫殇岛，外人是无法使用术的，你我须得步行”她低语。
“好”我答她。
莫殇岛，单是名字就无端让人寂寞，路自也是崎岖不已。
不出半日，我便已气喘吁吁。我自是没走过这么多路的。
“娘亲，我想歇歇再走”我娇嗔出声，想像个真正的小公主那样。
她回过头，一把拉起我，声音严肃“不可”
我怯生生的跟在她身后，不再喊累。
“娘亲，我们就要住在这岛上么？娘亲，你会像婆婆一样每日给我做好吃的桂花糕么？娘亲，你会给十七缝好看的衣服么？”走得久了，我便也话多了起来，左左右右的绕在她身边。
她停下脚步“你的话也实在太多了些”
娘亲，你……”
“闭嘴”
我乖乖闭上嘴巴，我其实想问问她，娘亲，你再不会抛下十七了，对么？
我们大约是走了三日半，因着先前的缘故，我不再多言，怕惹娘亲不高兴。
第四日晨，终是出现一袭白衣。莫殇尊者腾云驾雾而来。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白衣胜雪，一世芳华。他身旁端正立着俩个童子。
女童一袭藕荷色刺绣对襟衣衫，水蓝色薄纱裙，深褐色的发妥妥贴贴绕成俩个繁琐的花顶双髻，配上她那淡紫色的眼眸，美的纯粹。
转身且看那男童，反倒身着一身黑色长衫，高高挽起的髻束以纯黑色丝带，他半眯着眼打量着我，亦是纯黑的双眼一动不动。
他虽是好看了些，但我从未被男子这样瞧着。不免有些局促，转身躲在娘亲身后，只留一双墨色的眼，滴溜溜的观察着。
“莫殇尊者这般刁难，怕是不妥”娘亲冷淡的声音。
“族后娘娘既是有求于我，自然该有些诚意”温柔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娘亲淡淡的瞥着那女童，声音却有些欣喜“这便是那释巫女?”
“正是此女”尊者拂袖“端儿，到族后娘娘那里去”
“是，师父”女童乖巧的走到娘亲身边，“族后娘娘”
“日后，你便称我娘亲”娘亲弯下身来，亲热的抚摸女童水嫩嫩的双颊。“你可愿做这忘川族的第十七个公主?”
我大骇。想要张口询问，却感觉到一股灵力，继而便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我想起娘亲说的，莫殇岛外人是无法使用术的，那么……
我认真的盯着眼前的女童，她对着我无缘由的笑开来，眼睛一片清明，话却是对娘亲说的“娘亲，我愿意”
“好”娘亲牵起她的手，对着莫殇尊者微微欠了身“那么尊者，锦月这便带她离去，至于十七……”
她顿了顿，却是不看我“日后再不是忘川族人，尊者要留便留，要杀便杀”
我傻愣愣的站着，泪落了一脸，却无法诉说分毫。
“你自放心，你既拿十七来换端儿，那十七日后便是我的弟子，自当尽心以待”
莫殇尊者唤来祥云，送她们归去。
娘亲头也不回，一路西去。那唤作端儿的女童却是回头瞧了瞧我，狡诘的一笑。
我径自立在原地，墨色的眼里是莫殇岛湛蓝的天幕，以及那鸢尾色的长袍。
“鹤儿”莫殇尊者开口“去解了十七的束身咒”
男童并不答他，只是点头示意，继而，解了我的咒。
我跪了下来，就像无数个日日夜夜跪在忘川之巅的时候一样。墨色的眼没有一丝波澜。
“师父在上，请受十七一拜”
“哈哈”莫殇尊者兀自笑的酣畅“这样机智的丫头，锦月这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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