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曦月话至此处,起诀引相思剑直冲匾额而去,那仙剑本为仙灵亲赐,按理而言只伤妖灵不伤凡人,更不会与寒灵寺为敌。可不知为何,相思剑一触那寒灵寺结界之时,不但轻易破出个口来,更是将整个结界跟着斩裂,结界碎片随隆隆轰鸣阵阵炸开,陆曦月双手起诀引那仙剑瞬长三丈,竟是向着那寒灵寺大门迎头斩下。
青砖墙瓦,如何经得起仙剑之威,刹那间,碎石飞溅哀嚎惊呼四起,一众小僧皆再顾不得围剿陆曦月,纷纷四散逃开。洪渊见此,起手间佛珠一扬,□□一展数丈,围着那相思仙剑翻转不停。陆曦月手中剑诀一变,就见那剑顿收回原先大小,却是忽分成十数,瞬间将那□□撕得粉碎,转而落入她手中,被她反手收到剑鞘之中。
洪渊见此时机,随即翻掌劈向陆曦月门面,却是至那三寸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顶住,只听一声脆响,手中佛珠跟着一裂,一瞬间全部碎裂。
仙身护体,不但伤不了她分毫,更是险些被她所伤。
“仙灵所赐仙剑仙身,段阁主所授武法之能,如何是让你用来与天下为敌的?”洪德只觉掌心滚烫,不得已收回手来,但见陆曦月却是一脸平静,于是沉声道:“你母亲谈夫人还有良知,知道余生都该于我寺中忏悔,你如何还要这般不听规劝,非要与我寒灵寺为敌,与天下为敌?”
“我本意不过只为让长老许我与母亲一叙。”陆曦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道:“岂知长老字字如针句句伤人,如此咄咄逼人之势,却还问我良知。今日我若不如你所愿斩了这里所有的和尚,岂非失礼?”
“你——”
“再不让开,我之前所言必当成真。”
“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帮你做吧。”陆曦月话音刚落,身后忽是响起个陌生的声音来。她跟着回头望去,但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杏色衣衫的女子正缓步而来。她模样年轻,风姿绰约,一头黑发长及膝下,却不显累赘之感。她身边跟着个年轻女子,面上严肃,衣着风度与之全然不同。
陆曦月眼中神色一凛,便听那杏衣女子道:“独自前来这寒灵寺,还能弄出那么大动静……不愧是南崇的女儿呢,作风倒是有些像的。”她看了眼寒灵寺门前一片狼藉,转而故作惊讶道:“对了,你该是不喜欢我这么说才对吧?陆姑娘。”
“我与姑娘该并不认识。”陆曦月道。
“你不认识我无妨,她,你该是认识的。”杏衣女子侧身望向身后,道:“而且,渊源颇深吧。”
陆曦月如何不认识她身后之人,便是拜她所赐,自己为天命为妖王之女的消息才会被公之于天下。这唯一一个让她拔剑相对并出言要她性命的人,当年对秦望楼惦念不忘,明言要她拱手相让的人,怕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如何能不认识。”陆曦月道:“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待姑娘办完了该办的事,再知道也不迟。”杏衣女子一笑道:“凭你之能,只身入这寒灵寺不难吧?”
“旁人的事,奉劝姑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陆曦月道:“这本就是我与寒灵寺的仇。”
“说什么恩怨情仇的。”那女子道:“若非洪渊激你,你也不至如此。到底还是个心善的姑娘,莫要让仇恨控了心念才好。”她说着,转而看向那洪渊道:“长老仁慈,不会不许一个女儿探望母亲的孝心吧。”
洪渊面色铁青,只道:“萧掌门是要淌这趟浑水了?”
“那倒也不是。”萧彤抚了抚袖上的一抹折痕,道:“这新做的衣裳,还没穿几个时辰呢,脏了我心疼。若晴,你去吧,替陆姑娘开路,也算向她赔个不是了。”
“是,师父。”许若晴领了萧彤之命就要上前,却是让陆曦月抬手挡了:“不必了。”她看向许若晴道:“我不想受你这赔礼。”
许若晴见她如此也不在意,一笑道:“也罢,如今你与他为敌,倒是给我留了机会。”
陆曦月也不与她做这口舌之争,其实她多少猜出萧彤其人的身份,只是却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帮自己。当年许若晴之所以会那么做,定是不仅仅只为秦望楼,更多的是领师命如此。可如今,这萧彤明里显然是帮她的,定有原因。
只是陆曦月眼下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也不多言也不答谢,她正欲向那寒灵寺中而去,远远便见谈朝雪已是从里头忙忙跑了出来。想来是因为方才那阵动静惊扰了她,她本就是敏锐的性子,定是已猜到了。
陆曦月不等她来,匆匆便迎她而去,萧彤见陆曦月似乎是领了她的情,笑了笑将目光落到洪渊身上道:“今日我为寒灵寺挡下这灭门之灾,长老你……要怎么谢我才好?”
***
陆曦月迎上谈朝雪时,却是见她面色有异,整个人颤得厉害,眸子满是惶恐之色:“蓉儿,方才是不是你?”
陆曦月自不瞒她,点头应下道:“是。”
“你……”谈朝雪拉着她手,急道:“你怎么,怎么好坏这寒灵寺……”
“此事待会儿再说。”陆曦月打断她话道:“一些事,母亲不必问缘由。我且问你,你答我便罢。”
谈朝雪知她这般冲动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更是已猜到她必然与寒灵寺为敌。当初最担心的结果,还是成真了:“罢了,你问吧。”
陆曦月拉她到廊下并坐,道:“永吟珠究竟该怎么用?”
谈朝雪一怔,道:“你……”
“你且答我。”
谈朝雪见她颇为坚持,只得无奈道:“永吟珠是南崇当年从一妖兽口中所得,那妖兽命有百岁,皆是靠永吟珠掠夺而来。每次它以自身之血祭珠后再杀一人,这续命之事就成了。”谈朝雪道:“换句话说,永吟珠血祭既是生者的血驱动,与亡者的血相融,生者续命,亡者归阴。”
“那若生者已祭了血,再融亡者血便可?”陆曦月忙问:“无论身份,只亡者便可?”
“只非老去命归,以他法介入的都可。”谈朝雪道:“说白了,就是需要杀一个人。”
“那这续命之说,也并非是要生者亲自去动手的?”陆曦月想了想,又问道:“第三个人去做也可以是不是?”
她这般一问,却是让谈朝雪一怔,犹豫许久,显然为难。然还是点头应下道:“对。”
陆曦月眼中掠过丝欣喜,转而道:“所以当初,你从来都没有杀人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那么做。”
“我当年不愿受他人之命为我续命,可永吟珠在南崇手上,我是做不了主的。”谈朝雪顿了顿道:“他只需先用我的血祭珠,杀了人再用亡血祭,即便我不愿意,也会被续命活上百年。”
“生者血祭后,无论何时再杀一人也可以?”
谈朝雪却是摇头:“不,生者亡者当需在一块儿的。”她道:“当年我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可我却无能为力……求死不能的痛苦,哪里还会有活命百年长生不老的欣喜。”
陆曦月得了答案,方才懂永吟珠血祭真相。
世人皆求长生不老永驻青春,而能做到续命之能的永吟珠,却是要生者眼睁睁看着他人命丧当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饶是谁也不能一次次做得问心无愧。而她意欲偷偷在秦望楼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从血祭中解脱,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加之秦望楼其人温柔心善,待知真相,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杀人祭珠为自己续命。她心中再恨,到底也是不愿他死的。可又要怎么做到瞒着他,又在他面前去杀人?
除非有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蓉儿。”谈朝雪轻轻握住陆曦月的手,蹙眉担忧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娘,也好让娘安心一些。”
陆曦月如何会将这些都和盘托出,只问道:“我只问母亲一句,你信不信我?”
谈朝雪一怔:“如何算信?”
“信我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也非为忤逆。”陆曦月道:“这天下的善,许非为善,恶,也许非为恶。善恶皆在人心,正邪只一念之间。母亲若信我,便随我离开这寒灵寺。”
“蓉儿?”谈朝雪不解道:“你这话究竟何意?永吟珠在哪儿?谁的血祭了它?”
陆曦月反手将相思剑抽离剑鞘,于谈朝雪眼前道:“永吟珠在这里。”
谈朝雪何等聪明,如何不知眼前这柄正是天华门中仙灵所赐仙剑。她抬手轻抚陆曦月额间朱砂,眼中含泪道:“你如何对自己也这般心狠呢。”
“放心吧。”陆曦月道:“我答应了你的,最长十天,必就有个结果了。待到那时,你再决定究竟要不要跟我走。”
***
陆曦月别过谈朝雪欲离开之际,洪渊依旧与萧彤两两对立于那片废墟之中,只是这二人似乎未起冲突,只听洪渊道:“箫掌门久不现身,如今竟公然与我寒灵寺为敌,可是说明这本就正邪难断的荆云门,终是要走上邪道了?”
萧彤无奈一笑道:“那陆曦月虽说是只身离开天华门,可长老又如何能断言她必是投靠了异源宗?而我今日也不过是成全她想见母亲的心罢了,长老居然就信口说我荆云门堕入邪道……”她一叹,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与人为善,如今一听,如何却敢就这么句句往人身上泼脏水呢。”
洪渊本为出家之人,自是看淡名利生死,不骄不躁的。萧彤激他如此,却未能触怒到他,只听他道:“陆曦月此番前来破我结界斩我大门,箫掌门若知是非,该与老衲一道劝下她才是,怎还纵容随她胡来,任性妄为?”
“那我倒要问一问长老,这天华门是善是恶?”
萧彤这般一问,洪渊自想也不想便答道:“天华门百年基业,得上古仙灵庇佑至今,造福天下苍生,淡泊名利,自是为善。”
“哦?”萧彤笑道:“那既如此,陆曦月虽离开天华,可依旧有仙身护体,得仙剑随身,能破了你这结界斩了你这大门……”她话到此处,别有深意的一笑:“仙剑只伤妖灵邪魔,可如今却为何能毁寒灵寺呢?”
洪渊一时语塞,此也正是他疑惑的原因。
“若按长老之言,陆曦月已然投靠南崇入那异源宗门下,如何还能得凰鸟仙灵庇佑护身?”萧彤眼帘一动,瞥向那洪渊身后道:“眼下我再问长老,天华门是正是邪?上古仙灵是正是邪?荆云门是正是邪?这寒灵寺……又是正是邪?”
“箫掌门这番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倒当真与南崇不分上下。”洪渊道:“见风使舵,最易引火烧身。”
萧彤佯装害怕,秀眉一蹙道:“可别用这话吓唬我,我胆子小。”她说着,向洪渊身后招了招手道:“陆姑娘,站在那儿做什么?快来我这里。”
那始终站在门后听二人言语往来的陆曦月见是萧彤唤她,也不躲不避,踏过那一片废墟至她身边:“今日多谢相帮。”
“你我之间不需这般客气。”萧彤话里有话,显然是想拉拢陆曦月熟络:“你若有些事有心无力,便就告诉我吧,我让若晴替你做就是了。”
陆曦月瞧一眼许若晴,但见她面上似笑非笑,心中自然不快:“不用了。”
“那……”萧彤正欲再说什么,话音未落个完整,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破空长鸣,但见一只雪白大鸟于空盘旋,顿时掀起一阵飞沙飓风。那没些修为本事的寒灵寺一众弟子纷纷被这阵大风掀翻在地,本就狼藉一片的青砖墙瓦更是肆意飞溅砸落,伤了好些人。
然那大鸟也未盘旋太久,落到不远处一片空地之上,脊背上跟着跃下两人,正是蓝落与白隐。她二人原本依旧冷漠非常,可却在见到萧彤时显然大吃一惊,待到眼前,陆曦月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听萧彤柔声笑道:“多年不见,都长那么大了。”
“姐……”白隐下意识靠到蓝落身边,显然神色有异,方才一张口,就被她厉瞪了回去。白隐显然一颤,低着头退了退。
萧彤见此摇了摇头,俯下身向蓝落道:“落儿,如何还这般盛气凌人呢,隐儿该被你吓坏了。”
蓝落因她靠近忙忙拉开距离,瞪着她道:“别碰我。”
萧彤一怔,跟着直起身来,脸上有些不大好看。蓝落也不理她,转而对陆曦月道:“少主恕罪,我们来晚了。”
“无妨,本就不愿你二人跟来的。”陆曦月无心去管她们三人间的关系,只道:“走吧,回去了。”她说着,甚至都不曾再同洪渊废话一句,唤出那相思仙剑转瞬离去。
她这一番去得极快,萧彤只瞧了一眼,向蓝落道:“这南崇也真是小气,要你们贴身伺候却也不给你们快些的鸟儿,如何能追上仙剑呢。白跑了这一趟,都结束了呢。”
蓝落只怒不言,将白隐挡在身后一脸的冷漠,眸中隐约凛冽,却还是被萧彤看了出来。
“还看什么?再不追,就又追不上了。”
“姐姐……”
“闭嘴。”蓝落厉声喝止住白隐,用力将她手臂一扯:“我们走!”
萧彤眼见她二人匆忙离开,又瞧了眼寒灵寺那一片狼藉,拂袖一叹道:“罢了,我们也该走了若晴。长老,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