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都让开!出什么事了?”来人正是之前带段苍远等人引见尚嫆的男子,他左右连连推开数人,见到这一片废墟狼藉,惊讶道:“怎么回事?”
段苍远走上前去,抬起手来指尖微微一动,那锁着妖灵的光牢忽至他手边,便听他道:“便是这妖灵肆意闯祸,扰了你们族中清净。”
男子上下左右打量着那如燃蓝火般的妖灵,又瞧一眼段苍远:“妖灵?是什么东西?”
“阿祖,你看躺着的那个人是不是族长?”一旁有人喊着,男子听他言又看了眼段苍远,大步上前蹲下身扶起尸身定睛一看,果是尚嫆。他怒目一瞪,顿时火冒三丈,凶狠喝道:“都说天华是名门大派,如何为除妖孽不顾别人死活?”
段苍远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族长,怕是几日前就已失了性命,如何能说是我等所为?若是不信,你族中也必有郎中大夫,一瞧便知。”
“你说什么?”阿祖一听,再是一看,脸上的皮肤果是淡显尸斑。他显然吓了一跳,却没有立刻丢开,慢慢放下尚嫆身体道:“天色昏暗,是我冒失了。”他一甩手大声道:“莫要再胡乱议论了!”
“妖灵我替你捉住了,然我门下弟子也有损伤,不知……”
“哎,等等。”阿祖是个爽快汉子,未等段苍远说完,找来几人将尚嫆的尸身抬走照看,遣散众人道:“你们随我来!”
段苍远随他前去,唐宛乐却是呆立原处紧拽衣襟忍不住回身一望。但见秦望楼将陆曦月半搂在怀,眼中柔情一览无遗。她心下终于明白,低头避开,随段苍远匆匆而去。
木屋中,众人席地而坐。那妖灵依旧被困在光牢之中,一动不动。阿祖不敢随意乱碰,打量了一番向段苍远道:“阁主,这妖灵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我族长被害,我们却都未察觉?”
段苍远自不隐瞒,道:“妖灵乃是妖邪之灵,这世间万物皆有灵,妖也不例外。只是妖灵自精怪成妖之际与妖身密不可分,即便是离开妖身附体于人,也绝掩不住本身妖气。”他顿了顿道:“自见你们族长,连我手下徒儿都觉出她身上异样气息,正是被妖灵附体。”
“既如此,又如何觉不出妖气来?”阿祖疑惑。
“妖灵附体若时日一长,人魂俱灭,便是妖灵本身也不堪重负,毕竟一身承不了二主,更何况是普通凡人之躯。故而这妖灵并非附体,而是霸占了你那族长之身。”段苍远道:“灭其人魂,占其人身,你那族长怕是自妖灵在你族中肆虐那日起,就已经死了。”
阿祖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有难言之隐,他遮遮掩掩,显然有事未说。秦望楼见他如此,道:“你可是早觉不妥?”
阿祖一怔,半晌道:“是。”
众人皆是不语,听他来说。
“尚嫆是老族长的独生女儿,今年不过二十有余,她是我族中最美的女子,也是我的未婚妻子。”阿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只是我自父母去世,家道衰败,你们莫要看我芪族人少,一个男子家中荣辱和在族中的地位,对我们芪族来说是很重要的。”他道:“只是我没了父母,老族长自不答应将尚嫆嫁给我。而尚嫆她人虽美丽,却也势利,见我家中衰败,自也不愿与我结亲,这桩婚事便就这般作罢了。”
“之后,老族长过世,却因只有尚嫆一个女儿无法继任族长之位,故而她母亲改嫁,继父暂理族长之责,待到尚嫆年满二十,再顺位给她。而她母亲见我可怜,又觉对不起我,便在族中安排了差事给我,好在族里大家也都愿听我的。”阿祖说道此处,又添了一句:“啊,这十天前,就是尚嫆的生辰。”
段苍远点点头,还是没接话。阿祖继续道:“我那日办事,也是无意经过尚嫆窗前,隐约听到里头有嬉笑之声。尚嫆人虽势力高傲,可到底也不是放肆之人,我也是一时好奇从那窗缝望去,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段苍远挑眉问道。
“没想到……尚嫆她,她坐在她那继父身上,衣不着体任他那继父肆意侵犯,最后竟是被他推倒在地,就……”阿祖言尽于此,再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他即便不说,几人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从不知她居然是如此放荡□□之人,当下气愤离开,不想第二天,她那继父就死了。”阿祖道:“倘若当真如段阁主所说,尚嫆她该是这个时候就已经……”
“对。”段苍远笃定道:“这妖灵本体当是狐妖,怕是不小心丢了真身,这才急着找一个合适的身子继续修道。只是如我所言,一身不得二主,不灭尚嫆人魂它妖灵本身也受不得这般长久依附。你族中已死的族人男女都有,怕是这妖灵白天借尚嫆之体,夜里再附其他女子之身以摄魂之术勾引男子行床笫之欢,待取其精气阳气,顺带夺走女子阴气元神,重新回到尚嫆的身子里。”
阿祖听了个迷迷糊糊,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人身阴阳两极,只失一半不会立刻就亡。”段苍远道:“故而有人白天死,有人晚上死,每个人的时辰都不一样,可死状却是一模一样。故而这才引起你族人恐慌,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们觉不出妖气,是因为这狐狸就只有妖灵?”阿祖大胆推断道。
“正是。”段苍远道:“失了妖身只剩妖灵,又占据人身灭人魂,虽是掩了妖气,可一个已死之人到处走,难保没有怪异气息。”
阿祖连连点头,只喃喃道:“我懂了,懂了。那,那这妖灵……”
“你若想要,给你无妨。”段苍远笑笑,抬手弹指轻轻一敲那光牢,只见那妖灵一颤,又不再动弹了:“不过是个得了道却冒失的无知畜生罢了。”
段苍远何等修为,自然不将这区区妖灵放在眼里。阿祖见他如此,忙忙也是摆手说道:“这东西,给了我又能如何?我听说天华门都是收了妖祭献仙灵,阁主就请带走,还我族人一个清净吧。”
***
深夜露重,秦望楼却并未休息。他于廊下独坐,手执仙器玉笛,笛声悠远沉静,让人听之不免醉入其中。身后,正是唐宛乐休息的屋子。他本欲敲了门同她说些话,不想她似乎并不领情。秦望楼知她定是因被妖灵所控之事耿耿于怀,于是只得坐在屋外吹笛,待她自己出来。而唐宛乐到底是给他面子的,小半个时辰后,终是开了门。
笛声并未因她的出现而停下,至一曲终了,他未开口,她却已落座身边。
“天华门中,除却柳梦生的琴曲,便是你这笛音最动听了。”她道:“今日这曲,可是为我所奏?”
“可好些了?”秦望楼答非所问,却也未让唐宛乐不悦。她勉强笑笑道:“此番大祸,皆是我自身之失。人心终是最弱的,如此容易便被这小小妖灵控了去。我数十年修为,简直如同一场笑话……”
“你心中之情,我自知晓。”秦望楼道:“是我不好,该同你说的。”
“不,其实该说的,你早就已经说了。你终究不该是我的……”唐宛乐摇头,自嘲笑道:“师伯早已知晓了你同月师妹的事,此番是有意让我下山来的,说什么方便照应……我知道的,不过是虚话罢了。”
秦望楼一愣。
“我心中情念太重,多年这般如此,早已是误了修习进步。如今,也该是时候放下了。”唐宛乐转过头来,一双眼中满满都是秦望楼的样子。分明是口是心非,如何说放就放:“望楼,今日出了这诸多事来,我在你心中,可是不堪?”
她问得心痛,忍不住泪流满面。
女子最重德行贞洁,她却就这样在最爱的人眼前丢得一干二净。虽非她本意,丢的,却始终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你没有不堪,是我做的不够。”秦望楼道:“你温婉贤淑,端庄优雅,在我心中,始终如此。”
唐宛乐听得呆了。这如此甜话,当真不像是出自秦望楼之口:“望楼……你变了。”
“有些事,我不愿与你多说,本以为你懂,可如何要求自己,又怎可要求别人。”秦望楼道:“变不变,不过你所认为。”
“小时候,我曾无意间在灵谷见你救了一头鹤。你不在乎自身修为为它疗伤,日日前去陪它,直到它重展双翅,飞去空中。”唐宛乐幽幽道:“直到一天,你可御剑凌空炉火纯青,然那仙鹤远去,你却越不过那天华重重结界。我就这般望着你,整整十三年。”
秦望楼并未吭声,但听那唐宛乐又道:“只是我爱你之心,你视若无睹,直到现在我方才醒悟,你心里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她抹去眼泪,强扯了个笑道:“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一直知道……”她匆忙起身,稳了稳情绪,低声说道:“你的缘分是月师妹,不是我。你二人彼此有情,着实是美事一桩,我是不好打扰的。”
秦望楼还未来得及起身,唐宛乐如焰火般的红色衣摆已是一晃而过,拂过秦望楼半身,徒留一阵凄凉。
“我自珍重,只愿你二人得以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