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门中的无名塔洗尽了陆曦月身上的疲惫与俗尘繁杂,她脱胎换骨,犹如重获新生,上天眷顾,使她如愿以偿。
此刻她的面前,已然是一扇着了朱雀图腾的铜铸大门,那门微微开启,只要迈开步子便就能走进去。没有仙灵真身镇守,更没有问她只字片语,自她看到这南方之门,它就是开着的。
她稳了稳神,沉了沉气,这才举步入了门中,向那缭绕的深处缓缓而去。
那周围茫茫一片,却是越走越让人感到烦躁,四周越来越干,偶起阵风来,也是夹杂着风沙,刮得脸上生疼。陆曦月抬手以袖掩着口鼻,好容易才走出那被阵阵薄雾围绕的地方,眼前一暗,竟是片无边无际的蛮荒沙漠。
比起东方之门内的茂密潮湿,南方门内却是截然相反,不但没有一片绿洲,更是不见水源,嗓子被呛得生疼,仿佛火烧般的难受。陆曦月不觉退了一步,只觉得再这里多待一刻都是要了性命的。
下雨潮湿她可以忍,即便狼狈不堪她都可以接受。只是如今这般连气都喘不上,不说寻塔,一盏茶的时间她都待不下去,她心中着急,几欲前进却又缩回步子。那南方大门并未像东方之门那般在她进入其中后消失不见,依旧敞着似是容得她退去。陆曦月不但嗓子生疼,眼中也是着了砂砾,几乎就要动了离开的念头。
可她转念一想,五重门既为仙灵镇守,自然不会随意要了人的性命。念及此处,她又迈开步子,强忍着喉间的不适坚持向前而去。
她一行十几步,风沙竟是慢慢退去,身后的铜铸大门随一阵轰隆之声慢慢闭合,消失在云雾之中。
说来也怪,比起入门时的风沙,她越往深处去,风沙便越小,直到最后完全停下,烈日当空,终是将她折磨得汗如雨下。她颓然坐倒在地,身下的细沙却是阵阵发烫。她知久坐不得,只能勉强站起,继续前行。这南方之门,犹如火烤炭烧般的难熬,论走,她体力不够,论坐,那沙地又烫如烙铁。整片地方除了沙丘还是沙丘,便是连一处避难之所都没有。
陆曦月抬手抹去额上汗水,心中念道:如此折磨人的地方,莫说静下心闻那塔音,便是不出一日都渴死在这沙漠之中了。遥遥没有边际,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心急如焚之际,耳闻一阵细碎银铃之声,转头便见不远处却是忽现了个人影来。陆曦月心中一惊,念起之前周围茫茫一片,分明不见有人,可如今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敢妄动,等着那人走近,慢慢这才看清了模样。
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但见她着红衣,踏红鞋,墨发之上点点红石为缀。身高五尺有余,身形纤瘦,模样俊俏。她袖口腰间都挂着许多小小的银铃,方才那一阵细碎铃音,该就是从这儿来的。
而那少女也是注意到了陆曦月,跑上前来问道:“姐姐,你是刚来这里的吗?”她声音清脆,仿佛鸟儿般清丽好听:“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你……”
“你在找塔吗?”
“啊?”陆曦月被她问得一怔,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
“跟我来!”那少女一把拉上陆曦月的手,拽着她就向她方才来时的路跑去:“这儿我可熟悉啦!你要找塔,我带你去!能成就一个好一个!”
陆曦月被她拽得踉踉跄跄,虽是勉强跟上,可心中却还是不由生疑。
她是谁?
她心中疑惑,却还是任由那少女领着走了好几里。不同于她步伐稳健轻巧,陆曦月几步一个踉跄,好几次脚都陷进沙里摔倒在地,只是她坚强万分,也不埋怨,终是在一路艰辛之后瞧见了风沙尽头的无名塔。
“你试试,能进去吗?”陆曦月正怔愣时,身旁的红衣少女推了推她,这让她顿时一个激灵,想起正事。
有了东方之门的经验,再入南方大门内的无名塔就显得不那么困难了。因少女带路,让陆曦月多少庆幸自己在这片蛮荒沙漠没有逗留太久。她心中没有挂念,更未因周遭恶劣而扰了心境,只抬手轻轻一推,塔门应声而开,一阵淡光渐起,轻易便将她带了进去。
太简单,太顺利,容易的几乎让人以为是场梦。陆曦月四下看去,这塔室也如之前的那般,除了图腾,其他都一模一样。
“你可真厉害。”那红衣少女轻巧的随她一同入了塔内,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称赞道:“能这么容易就进来的,你还是头一个呢!”
陆曦月被她说得有些羞,道:“我才从东方之门出来,巧在遇到你了,若非如此,恐这一路也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她话到此处,忽是想起了什么,疑道:“哎?你怎么进来的?”
那红衣少女笑笑道:“我想进来,就进来啦。”
“你……”陆曦月眨眨眼睛,猛地醒悟道:“你是朱雀仙灵?!”
那少女也不否认,背着手在原处转了一圈,摆下的红裙跟着旋出一阵火光,点点四散飞去惹出一阵滚烫。她身上银铃作响,叮铃铃的好听:“朱雀仙灵不好听,叫我雀儿吧。”
陆曦月惊得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该拜还是该跪:“弟子不敢……”
“瞧你。”朱雀上前,又上下将陆曦月打量一番,道:“同先前那般与我说话多好?这般拘谨,生分多了,我可不喜欢。”她说着,坐到一旁蒲团上,手只轻轻于地一碰,竟是现了壶茶来:“渴了吧?来,倒口水喝。”
她这般平易近人,同青龙当真是相差许多。陆曦月知再扭捏不得,于是大方坐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谢谢……”
朱雀噗嗤一笑,忽是压低了声道:“你天命在身,可却是妖王的女儿?”
陆曦月一惊,转头朝她看去,却见她原本毫无波澜的眼中,此刻竟是流转着阵阵暗金色的光芒。
“你别怕。”朱雀道:“我既许你进来,便就是认你了。”
陆曦月紧握着瓷杯,低声道:“为他之女非我本意。我自出生,他便要我性命,如今更妄图用我以命换命救我大哥……这天下,哪有这样视亲生女儿性命如草芥的生父,我……”她话到此处,心中难过,奈何又哭不出泪来,更是痛苦:“上天既不许我哭,那我便只能让自己笑。天下之大,唯天华门可成我容身之地。”
朱雀轻晃动着杯中茶水,默了半晌,却是道:“你未经人事,一些道理光用说的,你是不会明白的。只在我这儿,我能同你说道一些,你要记住,日后你只还留这样的初心,若他日你心念不坚或是生出歹念,必将万劫不复。”
陆曦月听她这话,摇头道:“不会的。”
“你如今答应得痛快,可曾想过这世间没有绝对之事。”朱雀转过头来,道:“到那个时候,你未来的师父,天华门的师兄师姐,还有爱你如此,抛开一切誓死护你的那个人……”她顿了顿:“皆与你为仇,一生一世。”
陆曦月猛地站了起来,被朱雀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我今日说的,你都记在心中。你有天命在身,这五重门于你而言不过如履平地,你为修仙奇才,我们自当都放你而去。”朱雀说着,只拂袖一挥,竟是将陆曦月带至西方之门前:“我说的话,你当牢记,你说的话,也自当默念在心。”
“我……我记住了。”
西方之门在身前缓缓开启,一阵烈风呼啸而过,惊得陆曦月不禁倒退一步。
“今生你命归何处,还望你擅自珍重。”
***
往生阵内的红光渐渐退下后,四周的夜又恢复成以往的宁静。段苍远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脸上淡淡笑容。
“苍远,都这般时候了,你还在看什么?”
“不过一日罢了。”段苍远转过身来,目光落到身后的绿衣女子身上:“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那绿衣女子笑笑,道:“还不快些睡去。”
“安瑜,这天命之才,我爱之惜之。百年难遇,如今得来一个,让我如何不对她上心呢。”段苍远望着那被他唤作安瑜的女子,道:“你该是明白我的心思。”
夏安瑜手上顿了顿,回身到段苍远身前替他整了整衣襟,柔声道:“这么多年了,除了慈儿,都不曾见你对谁如此在意。更何况,这姑娘还算不得是你的徒儿。”
“她若能为我之徒,我倒也求之不得。”段苍远说着,叹了口气道:“慈儿之才,我天华门多年未曾有人可与其相比。当年她伤在南崇之手,仙身被毁,修为被废,如今已是连普通凡人不如。她虽走过五重门净了凡身,可空有修仙之体,却无力再成修为,于她而言,比让她死更令她难过。”
“你莫要再为此事怪罪自己,南崇狡诈,你修为再高,也不能万事兼具。”夏安瑜轻拍拍他胸口,道:“我今日刚去瞧过她,她过得很好,你也该放下了。”
“她终究是我的徒儿,可我无颜见她。”段苍远闭上眼睛,心中不免痛苦万分:“是我之过。”
“苍远……”夏安瑜皱眉道:“可这陆姑娘既为南崇之女,身份如此特殊,你愿意将她留在天华门,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段苍远知她所指为何,只低声道:“这天下之大,只天华才可暂时容她。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将她送入五重门听天由命,仙灵容她,天华门自可容她,若仙灵不留,我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