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经打开,风与光混淆着侵袭了进来。完颜鸿宛信步走去,星星点点的纰漏如一层朦胧的月纱飘扬在她的周身,连翻顿挫,多看几眼真就觉得气质阜比仙。桐隐隐看得入神,未想她还会停下脚步,一道目光猛地擦过。桐隐隐不知自己为什么心慌,急着避开完颜鸿宛的视线,脸颊莫名地染上了两朵红云。完颜鸿宛勾唇轻声一笑,遂招来桐隐隐身侧的侍女,用只能侍女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侍女乖巧地点点头,完颜鸿宛才安心走出了门口。
然后侍女又紧跟着来到了桐隐隐面前,带着她在完颜鸿宛身后保持一定的距离。
回到十三爷他们在的院子里,远远的看见完颜鸿宛优雅地走到十四爷面前,说了几句。然后十四爷朝桐隐隐驻足的地方凝望了眼,点点头。完颜鸿宛马上回头对身旁的侍女说了些什么,侍女听完转身快步行来。
桐隐隐起先想着快些让十三爷见到自己焕然一新的面孔,可到了这关头,倒是手脚都抖了起来,眼神黯然垂地。正想开溜算了,侍女却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屈膝礼道:“桐姑娘,主子请您过去。”
桐隐隐想到自己一直都是以男儿身出现在人们面前,如今突然变成货真价实的女人,那些阿哥贵少爷的,会怎么想她呢。心里惊恐,忍不住抬头,大胆地往人群聚集的凉亭处瞟去。却恍然发现,所有人地目光都盯着她这儿。浑身一震,真是害怕。想都不敢想,转身就要往回逃去。幸好左侧一侍女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恭敬地问道:“姑娘要去哪?”
桐隐隐心中好怕,颤声说;“能不去吗?”
侍女眉间一蹙,为难道:“太子爷和几位爷都在,姑娘这琢磨去不去的,可得慎重些。”
桐隐隐大概也能想到,回答的也就那意思了。愁着脸,回头仰着脖子又好生望了眼。最后,不得已,痛下决心般叹了口气,“死就死吧。”说完,深吸口气,挺胸收腹,昂首前视。双手叠于小腹上,冰冷如霜,脚下却移莲不落,步步生花。其实,眼神看着前方从容淡定,心里却比结婚时走红地毯还紧张。
而此时,对面的众人皆已石化,院中吵闹的声音早随着她的接近一点点的消停下去。谁也没想到,走时还是一个平庸的少年,再次出现在眼前时,竟是这样一位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桐隐隐好不容易才走到距离最近的胤禵面前,思绪却随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地僵硬了。
桐隐隐仗着胤禵身材比她高大,有他挡着别人看不见她,就狠狠地瞪了胤禵一眼。胤禵见此,好似收敛一般,换作温和的眼神看着她,静静等着。
桐隐隐知道他在等什么,好气地又怒射了他一眼,随后按完颜鸿宛教她的“蹲安礼”,双手缓缓放在左侧腰际,身前屈,腿稍稍弯膝,细声唤道:“十四爷。”
胤禵这才满意地轻笑道:“起身吧。”
这时,一直未作声的太子爷,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吓回了不少出神的游魂。他踱步至桐隐隐面前,绕着她身侧不敢相信地再次打量着,嘴边啧啧地赞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真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对着他那一脸的色相,桐隐隐真是提不起一点好感,若他不是太子,她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可现实就是现实,不喜欢也得笑着谢恩:“太子爷谬赞。”
“十三弟,平日看你风流成性,以为你只会逛春楼喝花酒,不料还会金屋藏娇这招啊。”太子爷扭头对着胤祥打趣道。
一直念着十三爷的桐隐隐,先是被十四爷一闹,后因太子爷调侃,一时间竟忘了十三爷这回事。待她回过头再去注意时,只见十三爷默默地笑着。他的笑,一如清风澹泊,与道逍遥。对于太子爷和身边其他阿哥的话,闭口不答。
胤禟在身后搅着舌根道:“原来如此,难怪十三弟这么肯定这奴才不是采花贼。可惜了,可惜了。”桐隐隐看他一脸嘲弄,在心里苦笑了起来。九爷早知她身份,这所谓的“原来如此”,真不知从何说起!太子爷敛了笑意问道:“可惜什么?”胤禟回道:“可惜了富察二小姐的一双会勾人的星眼,就这么遭殃了。”原来,九爷是借机提醒众人还有这么一个赌约在。
胤禟的话才温,富察·安悦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脚步惊慌地挪到了富察·安祁的身后。富察·安祁看了安悦一眼,然后又回头不顾他人怎么想,怎么说,直直地盯了桐隐隐半晌。最后,他还是像所有人意料的那样,走向胤祥,双手抱拳,恭声道:“十三爷,妹妹做错事,都是我这做兄长的责任。我不求你能饶过她,只愿你能答应,我来替她受罚。”胤祥不看他,只看着桐隐隐,摇头叹道:“我何时真说要罚她了。”
富察·安祁道:“十三爷的意思?”
“我是没有问题,但是······”胤祥把目光又移向了桐隐隐,诡异地笑道:“被冤枉的人能不能放她一次,我就不知道了。”
桐隐隐顿时傻住了,心里不禁开始臭骂,十三爷每次都将难题扔给她。明知她一个小小的奴才,没权没势,根本不敢拿堂堂学士府的千金小姐怎么样,还故意这么说。是想让别人觉得她与其他奴才不同,不能受欺负,受侮辱吗?这样想来,心里倒是好受许多。
正出神想着,富察·安祁突然来到了跟前,“桐姑娘,我想小妹不会故意冤枉你的,之前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那天我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的人明明是她。”富察·安悦不服气地喊道。
桐隐隐解释道:“那日我见一男子欲对富察小姐不轨,用计将他吓走。本想叫醒富察小姐来着的,却不晓阴差阳错地被当成了采花贼。”富察·安悦听完后,不相信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逃?”
“因为,因为······”桐隐隐反复吞吐着,却一直没有下文。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她只想着不要背黑锅,其他的也没想什么。但是如果这么回答,大家要是追根究底问她,当时为什么不示出女儿身呢?要是当时表明了身份,现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心里想得喘气,却还是没有答案。只好泪眼汪汪地向十三爷投去求救的目光,十三爷静静地回视她,微风吹过他的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他摆动袍角,慢慢踱来,笑道:“我这奴才生来怕是非,偏偏又是糊里糊涂的解释不清。逃也是正常的。”
像是知道十三爷脑子里想什么似的,富察·安祁收敛了怒意,猝然谦笑,“既然这样也不能怪小妹误会。”
“这倒是我这奴才的不是了?”胤祥道。
“各一半。”富察·安祁义正言辞,并未因胤祥贝勒的身份有所退让。
胤祥含笑斜了富察·安祁一眼,面色宁定如常,没有愤怒,没有忧悒,眼神中却有若许犀利的冰霜。“富察大少爷果然会见缝插针。各一半——”视着安祁的笑容,不觉间越发地灿烂,“若各一半,富察二小姐不用理由,就能全身而退了吧。”
“富察二小姐?呵,十三爷叫得可真生疏,怎么说她也是府上侧福晋的妹妹吧。”富察·安祁冷笑道。霎时,众人看好戏般,全盯着胤祥接下来的行为言语。都很感兴趣,这桐隐隐究竟是十三爷的婢女,还是红颜知己?而在富察·安祁的逼问下,十三爷是会选择富察·陵陵那样的妖媚卿人,还是桐隐隐这样的温婉佳人?
不过,富察·安祁的心思胤祥早已揣摩到。他知道,到了万不得已,富察·安祁势必会搬出富察·陵陵这张王牌。所以,他自能应对。淡淡笑道:“富察大少爷现在是在教本贝勒如何徇私枉法,认人不认理吗?”
“十三爷何出此言?”心中略有惊愕,十三爷竟会一招之内转守为攻。
胤祥冷哼一声,欲要开口,身后太子爷不高兴地低沉着嗓音道:“今日是怎么了,不就一点小事,尽要闹腾开来。罚不罚,本太子一句话——”
话及此,方圆十里似乎都静了下来。晴光匀洒,数株墙树占尽音姿,黄叶、红叶、枯叶云舒云卷,对影九天摇曳生辉,起伏跌落亦能并蒂开。只是一切,万籁俱静。
众人屏气等着,太子爷语默须臾,看大伙都没了方才的怒焰,莞尔笑道:“既然有关十三弟和侧福晋娘家的人,也算是十三弟的家务事。其他人也不好管,十三弟不如私下里处理。今日是十四弟的生辰,且不管这些,可好?”
胤祥抬眸清笑道:“二哥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几步就到了太子爷身旁,“若因这事扰了十四弟的宴会,那真是我的罪过了。”几位爷好像不受影响,很快又继续把酒言欢。
倒是富察·安悦嘟着嘴,恼瞪着桐隐隐,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是不满意。可碍于太子爷都已发话,她实在不敢越矩。
身边的人正在一点点散去,桐隐隐却还木然地站着,心有余悸。这时,胤禩走过身侧,有意无意地笑道:“桐姑娘美得似乎有些······似曾相识。”目光奸险如火。
雪上加霜,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桐隐隐惶恐不已,却不得不强装镇定。虽然,她不明白胤禩的“似曾相识”意味着什么。
周围散去的人,又因胤禩的一句话停下了步子。但很快,又随着胤禩云淡风轻的提步离去,周围的人也自顾自的玩闹起来。
陡然间,桐隐隐觉得浑身虚软,千万颗大石迎面砸来,遍体冰寒,却毫发无伤。她霍然怔眸,原来祸至自身时,比起遥不可及的九子夺嫡,更加惊心彻骨。
此刻,大家都已不再关心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提着的那口气,仍然缓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