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哪一代人也都有哪一代人的苦难。我听你妈他们说,那帮知青更加苦——连吃的都没有。”
“对,我妈说过,以前来的那帮知青,男的初期个个生龙活虎,女的聪明伶俐,可是下地之后都干不了活,而城里好好的工作没法做,学也没得上,弄得一个个在乡里像野狼一样四处嚎叫啼哭。后来在农村熬了两年,待久了,一个个满脸都是烟灰泥土味,全身上下都打了补丁,即使屁股挂着两只大灯笼招摇过街也不怕笑话,一个个纯粹的农民范。”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现在听起来是挺有意思的,但以前可就苦啦!记得三年灾害那几年,没有东西吃,大家都跑去烟花堡挖观音土来充饥,结果大便都拉不出来,你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吗?”
“用钳子抠出来的!”
“不是,钳子太大,哪里能用!用油茶包带着铁丝一点一点抠出来的。那些人,一小部分因为怕回去保不住命才在这熬了五六年,其余的各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找关系尽快回城,有的现在都身居高位了。”
“也包括你的大姨华美仪?”
“对,她是因为保命,才喜欢上了当时村上的大队长,——后来还是走了。”我想起那些听闻的往事,隐隐感到一阵不快。于是,便住口不语。
阑珊见状走了过来,让我拉着她的手沿着溪涧往上面走去。我们遇到了几处清幽的潭水和溪涧下垂的悬天瀑布,还有不知名的绚烂的红叶林,她就驻足,停下来拍摄。
如此大约到了十二点,我们方才沿着山路走回去帐篷处吃午餐。丛林中的蔓草不知何时割到阑珊的小指,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那指上薄薄的小口已经渗出淡淡的血丝来。
改革姐说车里有药布贴,我说我去取,阑珊立马拦住我说,这点皮毛伤不用大惊小怪,待会就好了。然后她用唇轻轻一吸,手指上的血痕顿时消失,她递到我眼前一看,果然只是一点皮伤而已,毫不碍事。但是我怕她感染,还是让她注意些。
午饭过后,我们躺在绿荫下小憩。听着风的轻吟,溪水的欢唱,看着云从身边缓缓走过,时间似乎突然停顿下来。伴着溪水的节奏声,我闭上双眼,连日的疲累都袭上身来要肆意的安歇一番,竟然毫无察觉的沉沉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才发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妈和改革姐笑着告诉我,阑珊见我睡着了,跟随姐夫和侄儿,去溪边搬螃蟹了。我便笑笑,独自沿着山路过去人参峰与他们会合。
只见阑珊一直拿着装螃蟹的盒子站在溪边,这时也跃跃欲试,挽着袖子露着雪白鲜嫩的手臂。于是她把盒子递给我让我提着,兴冲冲地翻开溪涧中的一块石头,果真下面藏着一只半拳头大小的螃蟹,她便伸手纤纤玉手去抓。我正要告诉她那样抓太危险,她已经被躲在石头下的螃蟹双钳夹了一下,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滚了下来。我连忙放下盒子,掏出衣袋里的手巾为她擦拭被钳子夹出紫痕的指节,还给她吹暖气以便舒缓血液流通,她却咬着牙站在水里微笑着说要多抓几只,晚上好油炸报复。
这样一直抓到三点半,盒子里已经有四五十只碗大的螃蟹。于是我让侄儿和阑珊将不足半年的小螃蟹都放生了。阑珊奇异地说,有一只螃蟹怎么都不愿离开一只背上发青的老螃蟹,躲在它的身下伸着钳子。我走过去,也让阑珊将那只母螃蟹一齐放了。
阑珊采了两片宽大的树叶,将两只螃蟹放在上面,叶子下面的水不停的冒着晶莹的气泡,两只螃蟹像乘舟一般随着溪水往下流去。
然后我们拿着战利品回到帐篷处,改革姐用蜜香藤给妈编了一个红叶草帽,戴在头上,散发着一阵阵扑鼻的叶香,煞是好看。而也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个,阑珊戴着头上之后,更是清新脱俗。改革姐不免拉着她让我拍了不少照片。我望着镜头里的阑珊,脸上的笑意清雅美丽,浑然还是个青春洋溢的少女,——红城那个清新的白衣女孩的侧影又浮在我的脑际。
拍完照,我们收拾了帐篷,然后扶着母亲沿着原路一路下行。由于午饭和很多零食都吃掉了,我背的背包倒是比来时轻便了许多,并不费劲。不久便回到停车坪,改革姐还是让我和阑珊同车,我便做驾驶,跟在姐夫的车后面打道回府。
车子下到白桥村,已经下午四点钟了。几条狗闲散地在路上走着,我摁了几下喇叭,才把它们轰走。过了村子,快到百花桥附近,我便沿着清源河边的河岸将车停了下来。
我在车子上指给阑珊看我家清源河边的稻田,并告诉她这块地政府已经征收,以后这些地都要沿街盖楼,我妈就因为没了地,心里一直发慌,不知道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吃什么,用什么呢。
正说着,我看见堂嫂宗曼乡(宗国人的大姐——《梦中人》中有叙述)在河对岸十几米外的田里用柴油稻麦脱粒机收稻谷,而堂哥农春来正提着装满稻谷的麻袋往田边的面包车上装,由于没开车厢后门,堂哥后背不够高,麻袋眼看放不到车厢上去。
我于是赶紧快步过去帮忙,堂哥见我托住麻袋一端,用力一推便将麻袋送进车厢。他才笑呵呵的跟我说,多亏你来了,刚才忘了开车门,要不然一个人怎么也弄不上去,跟我寒暄起来。
宗国人自从参加08年北京奥运会筹办之后,又在北京创立了两家新公司,所以业务很忙,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堂嫂和堂哥遂问起我他们几兄弟的近况,我说他们一切都好,偶尔还会找我聚一聚。
阑珊就着刚才在山上和我谈的话题,问堂哥为什么还种地,——本身又不缺钱,家里又不缺吃,种这个那么累。堂哥说,我们在家没做什么,所以就种这点田,——现在都说吃绿色食品,买的不放心,到处都是激素。这样一方面打发时间,一方面吃得卫生,而且还可以每年给国人等寄几百斤清平乡本地大米过去,劳作就权当作娱乐休闲而已。
平日喜欢读书看报的堂哥像连珠炮一样还说道,“再说报纸不是说了吗,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大国,有13亿多人,这样的国情就决定了,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可以养活中国,中国的吃饭问题只能够靠自己解决!但是中国的粮食自给率只有80%出头,中国的食用油的80%以上都依赖进口原料加工。据网上资料,仅去年一年中国的进口黄豆就多达6000万吨,按中国13亿人计算,折合到每个人头上是一年将近100斤,这是多么大的数字啊。这里还不说它是转基因黄豆,更不说那转基因听说还对生育能力有害。所以我们小老百姓,自己种点粮食是应该的!而且据报导,我们国家的种业公司一半以上都被控制在外资手里,或被控制在外国人手中。恐怕以后吃的估计都是转基因稻谷。有不有害暂且不好说,至于粮食安全那么大的问题那个由国家考虑,我们就想留点全天然的稻谷种子,怕以后都绝种啦,吃不到原滋原味的清平乡稻米,——外面的米没咱这香!你看,这谷穗都带着清香味,闻着舒服!”
阑珊听着我堂哥春来具有央视新闻报道似的谈话后,和我对视了一眼,泯然一笑,“是啊,种子可不能也绝种啦!”
阑珊说完,看着打谷机好玩,便想要体验一下收稻谷,堂嫂便让她拖鞋下地。我便只好一边告诉她,如何用镰刀割谷子,如何摆放整齐,免得稻穗洒落和踩着。然后一边我又告诉她,以前怎么用簸风机扬谷子,又如何用木制的长着四只耳朵的拊斗打谷子,还手把手教她怎么用手捆稻草把。
阑珊一边有模有样的跟着我学,一边诧异地问我工程师还会这些?我说我就是一个农民,以前是,现在也还是,从小就懂的事到老叫我忘也忘不了。阑珊便伸出舌头冲着堂嫂笑了笑。
很快那点稻田便收割完了,阑珊一时兴起,到河边杂木林中用镰刀割来几根小树杆,拿着稻草有模有样的扎起了稻草人。还把她自己的鸭舌帽给稻草人戴上。这还不算,还跑到车上,找来化妆品给稻草人染色涂粉,譬如染上口红,画上眼睫毛,一个风姿绰约的T台女模特稻草人在她手下出现了。
阑珊端着相机指着稻草人跟我说,“农哥,你想要给她衣服染什么颜色好?”
我听她这么一问,想起母亲时常穿蓝色的唐装布衣,便说,“蓝色的吧!”
她于是便快速的给那稻草人身上和上臂涂上蓝色,还用睫毛膏在胸前画了黑色领结。一个栩栩如生的时尚稻草人横空出世。
阑珊转过身来,曲腿给我福福一盈,“伟大的工程师,请你给她安装程序,让她自动行走,然后她会给你一个献吻,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么么哒。”说到此处,弄得堂哥堂嫂大笑不已。
我摊了摊手,笑了笑,表示束手无策。她意犹未尽地拿着涂料继续给稻草人修饰。
我和堂哥将收割机抬上车后,太阳已经西斜。这时已经有六点了。阑珊却是意犹未尽,但见大家都要走了,便只好依依不舍地到河边洗手洗脚,帆布鞋子上沾的泥土也清理了一下。到车边的时候换上在绿城所穿的厚底人字拖,然后方才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