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次想要就母亲出院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口边,我又就着温热的汤水咽了下去——我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没有开口的勇气——顿时感到自己也太过底气不足了。阑珊这时候见我动筷不勤,双眼不明所以地笑吟吟地问我,“农哥,是不是刚才吃糕点了,味道冲了?要不要喝点酒?”
“没有没有!味道很好,吃饱了而已!酒不需要了!——昨天喝多了,改日吧!”我笑着推却道;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是吧,那就再多吃一点菜,尝尝也行!”她殷勤地给我夹菜,然后依旧如玉兰花开般绽放一副甜蜜蜜的笑容盯着我看——想来看了这么久,依旧不觉得够似的——要仔仔细细用放大镜将每一个毛孔看真切;我不免有些惭愧起来。
我仍然不知道该怎样把话说出来才好;因为在我看来,很容易使得阑珊会把这个话题独自阐释为两极化——要么极好要么极坏,——就会引发各种各样的猜想与误读:
酒后的性冲动不等于拥有了可以走进彼此内心的暖心爱情。
这让我突然想到大学时期看的几本哲学著作,诸如维特根斯坦的等,体悟最深的就是语言符号与实存的之间的微妙关系,——事物实存往往是没有色彩没有情感的,然而,人的语言符号会给于事物特定的含义,让它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即使事物实存是一个过渡的中间地带,由于语言所指,往往会将其带向不同的方向。譬如刚从香蕉树上割下的凤爪香蕉看起来不大,但却比日常超市所见的长尾香蕉拥有更好的口感,这使得爱它的人不免奉上各种溢美之词,赞誉这香蕉特别好吃——仿佛是这世界最美味的啦。而嫌弃的人就嘲弄这香蕉小得跟手指头似的,尤其看到卖相特别差,将其贬损得一文不值——简直糟糕透了。可是,这凤爪香蕉就是一种从不同角度呈现多样式的实存,只是由于人的好恶使得其曲解成为不同的极端物品。
所以,我尽量在脑海中试图字斟句酌地寻找一个折衷的表述,但是却是事与愿违,——我只好又在阑珊的含情脉脉中吃了不少东西。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作没有语言天赋的忧愁;直到我肚子有些吃不动了,阑珊才不再劝我——心满意足的看着盘子中的食物,就像鸡啄食一样差不多被我一扫而光。
待阑珊有条不紊地收拾完碗筷,红城的夜色却是更浓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打开墙上的液晶电视,一言不发地朝着落地窗外的红城看着——这座城就像梦境一样在我重要的人生阶段中总是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感到自己像是遇见了另外一个陌生的自己。
记得十六岁那个夏末来到了这里,在未与贵红成为哥们死党之前,我像一只山里的小白兔突然闯进了人户众多的居民区,上蹿下跳的在这里的大街小巷流连了小半年。虽然不去ktv、酒吧那样学校明令禁止的********,但一些免费的地方,诸如新华书店、森林公园便成了我这穷学生的经常光顾的去处。
那个时候,毕竟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尤其尚未见过大街小巷如此琳琅满目的新奇事物——各种潮牌店、珠宝店、小吃店应有尽有,装满了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商品和食物——当然假货、仿妆品充斥其中。于是周末趁着半天闲暇就沿着街道到处游走——是啊,像一只脑海空白的小白兔东张西望地行走在大街上。现在想来,当时要是口袋里能有几个可以随时填写数字的支票,那该有多好。而当时的真实情况却是囊中羞涩,不过,也不会为此而感到惶惶不可终日,毕竟青春的快乐就是最好的支票,——这比什么都要奢侈。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要是那个时候,我早就将所谓都市生活的这一切预设的场景都熟稔在胸,犹如电脑键盘上的字母,每一个字符不用想就能在手指的快速触动下轻易而流畅地打出,那么,是不是会走向不同的人生呢?我想,这是必然的——后来我也不会经历如此多的曲折,而错过了青春所有值得纪念的爱恋。
或许,人生这条河流就是这样模棱两可地流淌着,没有人会告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说起来,我现在回顾,红城新华书店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一般只要我不在宿舍洗衣服或者去参加并不怎么热心的班集体活动,都会去那待上几个小时,以此打发一个下午的时光。毕竟那里看书的人多气氛好,而且十分安静,不仅可以若无其事的胡思乱想,还可以随手看看课余书,——虽然不买书,但是可以浏览一下最近上市的书目,尤其是可以通过装着买书的样子翻阅那些饶有趣味散发着书香的书页,丰富自己的视野。这总是让人私自窃喜的一件事——这在当时来说,确实是我这种穷学生的一种真切感受,想来现在这样的学生恐怕是绝迹了吧。
而就是这样,我在此通过书籍看到了一些与我原先想象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比如关于世界首富比尔盖茨的微软公司介绍,苹果之父乔布斯一波三折的创业之路,以及硅谷的财富传奇等,他们就像星星灯火,点亮我关于科技的兴趣——让我这个门外汉突然感到科技的无穷魅力,——不仅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也可以快速地改变世界。
在这样巨大的魔力吸引之下,以致我竟然开始着迷,谋划着关于未来的职业的选择,——从事计算机科技行业。这种意念一旦产生之后,就像吃了安眠药一样,它就潜伏在自己的意识当中,时不时发作,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带到那个方向去——我竟然在此看了大量这样的书籍。
在多年后的今天,我坐在客厅里,想着当初那些在新华书店里过道看书的画面,突然意识到,我目下的一切,不就是那个时候无意间种下的向日葵日渐长出的种子吗?——这与清平乡时期那个封闭懵懂的少年全然不同。
要是我当初遇到其他的书籍,从而产生其他的念想,我的人生也会迥然不同吧。因此,我不免偶尔也会问自己,为何我不像山村兄那样,一边品着高档的茶,一边听着动听的音乐旋律,静静地独自写作、编剧,不仅可以毫不费力的在这世界规律的生活,而且还在人文领域可以独树旗帜独领风骚——这是一种令多少人向往的高雅的生活。
想想也就罢了,我不能苛责那个时候的自己对于科学的迷恋——每个人毕竟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才如此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