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游客对于沿途所见美丽山景的惊呼不同,世代居住在清平乡这里的村民,却是有着不一样的理解;这些风景已经化身骨子里了,所以,也并不怎么惊奇。只有在别人指着尚没有怎么注意的景致的时候,偶尔在旁边低语一声,噢,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喔!也就如此作罢。
他们当中的长辈,很多出生于解放前30、40年代,稍晚便是生于新中国的50、60年代,那个时候清平乡十分偏僻贫乏,能够去小学上学的人实在太少,连一所像样的初中都没有。不过,听说曾经有一段时期,清平乡由于人口众多,县里将高中安排在清平乡,那是70年代的事情了,属于后话。
所以,乡里很多长辈都没怎么认真上过几天学,最多的也就是高小毕业,——那个时候在乡人的眼里也十足有威望了。因此,对于大多数与土地打交道的老人来讲,他们更在乎的是,几百年前就盛传站在峰顶岑土王宫殿可以看到几百里之外的红城,引得久居山下的他们每每登高祈愿都要去到山上去。
一方面可以登高望远,对着辽阔的蓝天白云表达心愿;另一方面,以为这样登高,预示节节高升之类,便可以荫官封爵,子孙兴旺,是出行前的绝好去处。我也不知道是何时登高和高升有着这么一层关系,总感觉有些荒谬可笑。但面对长者,我又不能说他们愚昧,何况这样还要犯了忌讳。所以,也是时常唯唯诺诺地参与其中,借此权当做登山野游罢了。而这一习俗也在各个村落里流传至今。
何况在蝉鸣鸟叫的山林之中,还有千年佛门古刹清音寺,人参峰苍翠掩映的尼姑庵虚清观,每当逢年过节,很多买房进城的乡邻都会携妻带子回来看望老人,然后再老老少少兴兴冲冲登高拜山,使得坐落于群山中的青龙山清音寺、人参峰虚清观香火延绵不绝,——如今更是旺盛——经历了一番大修之后,布局和面积都扩大了几倍,气势恢宏。
尤其最近几年,清平乡出现了几个杰出人物,既有首长又有文豪,更有著名导演和亿万企业家,使得山水朝拜之心更胜——都以为这里的风水甲天下。自然,在我等没有那么大热忱去信仰那些本来毫无关联又近乎虚无的观念看来,这都是心理作祟。
不过,要说能造成这种局面另外的一个原因的话,这得归功于我的两位铁哥们大导演宗国人和大编剧山村兄在此拍摄了好几部大型影视剧,比如《森林中的红裙子》、《下一个春天》、《我的红军爷爷》、《狼兵》等,将这里美丽的风土人情都传了出去。不仅如此,影视剧的热播,这里美轮美奂的美景和历史遗迹吸引了大批影迷,在通往清平乡的县道上,随处可见他们身穿影视人物中的装扮,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向朝圣一般,对这里的风物顶礼膜拜。
正是由于他们巨爆的影响力,对于那些习惯赚钱精打细算的投资人来讲,就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空气一样,四处打听他们下一部作品将拍什么,何时开拍,能不能参与投资。又听说大导演宗国人和大编剧山村兄计划联合诸如中影集团等准备在此建立中国石山影视城,都派出密探提前来此打前站。
随后确认有此事后,投资机构蜂拥而至,纷纷寻找此地人寻求合作机会,开设各种跟影视有关的店面。村民也在山下见缝插针般开了很多酒吧饭馆,影视茶楼等,一边积攒人气,一边等着新的发财机会。
鉴于此,省旅游局特意用了一年时间从红城开通直达旅游专线,在山间修了连结各峰的盘山公路和峰顶之间的千米高空铁锁栈道,使得外来车子可以沿着盘山公路开到峰腰,游客下车后便可以沿着铁锁栈道登到顶峰避暑或者观景。
这样一来,山上由于常年四季车子络绎不绝,占道吵架的事时有发生,所幸尚没有发生打架斗殴之类败坏旅游圣地形象的事爆料出来。
不过,比起前些年,清静的清平乡一下子便热闹起来,这之中,村民中有欢迎也有反对,但不管怎样,这些事都切切实实地发生着,谁也没法阻止和改变,只能默默适应。
至于我,每次从外回来都要碰到很多游客经过家门口问路,在给他们指路的同时,我感到有一种突然的落寞,又感到一阵莫名的释怀——这种千头万绪都纠缠其中,像喉咙里插着一根鱼刺,不知该吞还是该吐出来。
姐夫开着新买的黑色比亚迪车子沿着村公路出了梦家村,阑珊又来了驾瘾,我让她开着路虎卫士不紧不慢地跟着,怕她走岔了路。
车子驶上清平乡通往LA县城的县道,沿着清源河一路疾驰,不久便经过八0酒吧,阑珊望了我几眼,又欲言又止,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见她如此,不免抬过头来,问她,“是不是有话要说?”
“也没什么啦,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昨天就想问你,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啦。”阑珊戴着粉色的遮阳帽转侧头来望着我,眼中眼含着无限柔情。
“是吧,什么事,——有话请说。”我也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握着方向盘正看前面道路,等待她的回答。
“我觉得很奇怪而已,村梅姐是你的初恋情人吧,——是不是吧,你先回答?”
“你怎么问这个?”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几日来,我从没告诉过阑珊我和村梅之间的关系,虽然母亲初次见到她误认为是村梅回来,但也没告诉她村梅是我的初恋啊。那么她是如何知道的呢,难道女人真有第六感?我仔细回想昨日从石头村回来之后,我和村梅也没怎么说过话,她回来以后就忙于酒吧的事务,而我和阑珊回到家就跟大姐改革汇报相关情况,也没谈到村梅。我只能惊怖于女人细腻的心思,想来这几天她暗中调查了我了吧。
“不能问吗?”
“可以问啊!”
“话说初恋情人相见应该高兴才是,但你们见面又好像有很多心事埋在心底。——额,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什么误会,但两个人都期待对方先开口给答案,——从那天晚上你们酒吧相见便是这种情况,你们两人都还以为没人知道吧,实际上全都写在脸上啦。我觉得一旦你们谁先提起,这事应该很快就会有答案的,可是你们谁也不愿开金口哦。”
“你就想说这事?——想表达什么?”
“对,就想说这事呀,我就觉得这事哪有那么复杂啦,两个人互相问问就知道啊。你俩却一直憋着,我在旁边都看不过去啦。”
“看不过去?——我们没有什么事,你想多了。”
“农哥,别要自欺欺人啦,你们一见面那架势我就知道是情人相见两眼泪汪汪啦。可是,你们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疑惑?“
“对呀,这疑惑到底是什么呢?我当时也说不上来啦。”
“你多想了吧。”
“你不承认也就是了。说起来,村梅和你十年不见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个你不用管,——这十年竟然没有联系过,实在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了?”我感到阑珊这个女孩似乎了解过我,反问说。
“你看你们这十年,不像是你们之间情断了,——若说情断了也就断了吧,没联系也就没关系了,可是你们明明却是没有断,——眼里都装满一个人。还有,没谈几下话,我都见村梅眼泪都在眼框里打转。那是多少个日夜盼望的结果,可是,你却是一直憋着,都不体恤地问问到底怎么了,还是一个劲的喝酒。酒有那么好喝吗?”阑珊说完这些,努了努嘴,车子出了清平街,便见清平乡中学门口那株巨石上长出的花瓶古榕树,这个时候满树生绿——又长出新芽了。
阑珊这样一问,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我这十年来憋在心口的沉石,却被她都看在眼里,一出嘴就像大铁锤那样重重的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