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借酒泄怨

　　山南县的班子宣布后，当天晚上，蒋胜等一行几个人就在山南县住了下来。他们计划明天从山南县直接到河西县。而送庄以田和徐生蓉到县上任职的市工商局领导和市妇联领导在山南吃了中午饭后就返回了天簌市。

　　这一次出差可能说是最轻松的一次，除了蒋书记找人谈话时做一下记录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事了，更不需要写材料之类。而蒋书记和董部长他们也是找人谈了话后，就没有其他事务了。虽然中午山南县已经正式为新到任的县长庄以田和副书记徐生蓉及组织部长杨一明举行了正式的欢迎宴会，但由于前面已经说到的原因，中午宴请尽管蒋书记特别开恩，同意大家喝酒，但毕竟多数人下午都还有事，不敢多喝。因此，虽然晚上参加宴请的人没有中午多，但气氛却特别热烈。县委书记苟单、原任县长石宏、新任县长人选庄以田，原任副书记葛长封、新任副书记徐生蓉，县政协主席朱子淡，原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常林卫，新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杨一明，以及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县委组织部的相关人员等参加当天晚上的宴请。虽然参加的人员和中午相比少多了，但由于晚上没有不许喝酒的规定，大家都敞开酒量，放量地喝。因此气氛就要比上午热闹得多。

　　作为县上的主要客人，蒋书记和董部长及县上的几个领导肯定坐主桌，小王、李文娟和其他人员则坐次桌。

　　庄以田和徐生蓉中午是客人，到了晚上角色就转换了，变成了主人。

　　主桌上都是一些领导，坐在次桌的，当然不能象主桌的领导那样，再加上小王和桌上的人都不熟悉，虽然和李文娟已经熟悉了，但毕竟在小王的思想中，还是存在“男女有别”的意识，因此，他们这一桌就非常理性文静。就是县上的人要敬小王和李文娟的酒，都是小声柔和，不象主桌，几乎是大呼小叫。小王本来不怎么喝酒，县上的同志敬他酒，他也只是礼节性地喝一小口，倒是李文娟比小王还喝得多一些。但因为大家都是下级，有上级在，县上的同志也不会强行劝酒。

　　不喝酒吃饭就快。小王他们这一桌的人没用多久就都已经放下碗筷了，但因为主桌上的领导们酒兴正浓，还在吆五喝六地相互敬酒。领导没有下桌，他们这一桌的人也就不便离开，于是大家就都坐在桌上看着主桌的人，时不时还随着主桌的人的情绪，跟着笑笑。

　　对于小王他们这一桌的人来说，主桌的人就是他们的命运主宰之神。他们可以决定这一桌人的升迁，也可以决定这一桌人的降黜。因此，谁也不愿意去惹那一桌人中的任何一个人不高兴。

　　当然，有两个人为了赢得主桌领导的青睐，主动到主桌去敬酒，特别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杨肖乐，则更是到主桌去敬了两三次酒。想起来也可以理解。杨肖乐已经当了好几年政府办公室主任了，也符合提拔的条件，在这一次县上换届时，因为山南县缺职少，提拔的干部也不多。石宏也曾给杨肖乐说过，等换届后，如果有空缺职位，就考虑他。因此，杨肖乐也就安心地在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想到既然石宏作为县长已经相当于给自己许了愿，下一次也就可能轮到自己了。虽然县上换届后短期内还不会出现职务空缺，但再过一年多市上就要换届了，市上换届时，肯定会调整一些干部，到时候，山南县的县级干部位置也可能就腾挪出来了。换届前就有传言说县政府副县长林之灵要调到市科技局，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换届时却没有变动。但杨肖乐相信这个传言不完全是假的。因为林之灵的岳父的一个哥哥是省政府的一个副秘书长，正好联系科技这条线，如果他要想把自己的女婿调到市科技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让杨肖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石宏会在县上的换届方案宣布前突然变动，从县政府县长的位置调整到县人大主任的位置上。其他县的人大主任都是由县长书记兼任，只有山南县是专职的人大主任。一时间，有关石宏的各种说法层出不穷。而最让杨肖乐害怕的传言是说石宏因为涉及，但市上还没有完全掌握到确凿的证据，为了有利于查处，便采用调虎离山的办法，把他从县长岗位上调整到县人大主任位置上。杨肖乐知道，自己作为石宏的办公室主任，如果石宏真的涉嫌，自己肯定会受到影响。但他又从石宏的话语里，感觉到好象石宏并不涉及到问题，只是因为上海的一个企业要到山南投资，是这个公司的老总提出让市工商局的副局长庄以田到山南当县长，市上考虑为确保投资顺利进行而同意了这个老总的意见，把石宏从县长的位置上调整下来。但又没有考虑把石宏调离山南，就只好让其在县长人大主任这个位置上。从这一点上讲，杨肖乐觉得石宏在上面还是没有多少关系或者是关系硬，否则，不可能做这样的安排。杨肖乐想到自己毕竟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不能够在石宏的这一棵树上吊死。因而这一段时间来，杨肖乐都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找关系、托人情，希望能够搭上一条能够为自己今后的仕途起到作用的线。因此，只要是他觉得有用的关系，都去碰。杨肖乐信奉“广种薄收”的信条，心想，如要能够有所收获，哪怕多费点种子也在所不惜。只要是能够与领导拉近联系的场合，他都会去参与，希望能够从中抓到一根哪怕仅仅是稻草的机会。在小王他们这一桌，光是敬小王，就敬了两三次，并且语气非常谦卑，弄得小王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样是办公室主任，县委办公室主任马名都就和杨肖乐不一样，显得就要沉着得多。这一方面因为他是县委办公室主任，而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地位历来就比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地位高一点，另一方面，现任县委书记苟单还在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着。对于马名都这个县委办公室主任来说，只要苟单坐得稳，他的位置也自然就坐得稳，以后上迁的机会也就有保障。所以在杨肖乐敬了小王和李文娟后，他迫于面子，也只好敬一下，但不象杨肖乐，敬了两三次。

　　但对于主桌的人，虽然是县委办公室主任，马名都还是不敢拿大，他和杨肖乐一样，也到主桌去敬了一两次，几乎主桌上的每一个领导他都至少敬到了。

　　在官场上，既要讲能力，讲智商，更要讲关系，讲情商。特别是自己没有一点根基的人，就更是要靠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在这方面，小王因为是才涉及官场，对此还完全没有形成什么概念。因此，也就不可能象马名都或者是杨肖乐那样，见领导就上，惟恐领导没有看见。他倒是相反，是见领导就躲，惟恐领导看见。

　　小王坐在餐桌前，静静地看着主桌的领导们还酒兴正浓。只听石宏在大声地也满是酒意地在对蒋胜说：“蒋书记，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喝一大杯，不管我老石之前怎么样，但今天这一杯酒是要喝，如果蒋书记不把我敬的这一杯喝了，就是对我老石不理解。虽然你是领导，但在酒桌上是平等的。”听得出，石宏已经是喝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市委突然把他从县长岗位上调整下来，他思想上肯定想不通，借酒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气，也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老石，石县长，你的酒我没有不喝的，只是你提议的这一杯又太大了，就是水喝下去都胀肚子。这样，我们用小杯，每个人喝三杯，这样，总不会亏吧？！”蒋胜说。

　　顺着蒋书记的话，小王看见，石宏在他自己和蒋胜面前各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酒，每杯至少有将近三两。蒋胜尽管喝得酒，但由于他是今天在坐的最大官，之前你一杯我一杯，已经敬了他不少了，少说也喝了不下七八两，如果再要把这将近三两的酒喝下去，纵然是蒋胜喝得，但喝下去后也不会好受。但他也知道石宏这是借酒发气。但在这种场合，他作为市委副书记并且是分管党务工作的副书记，也不便说什么，把石宏从县长位置上调整下来，虽然他自己也有些不同意，但现在既然市委已经研究决定了，自己作为市委班子的一员，就只能维护市委的决定，而不能把市委班子成员之间的分歧透露出来，自己更不能在这种公众场合说与市委决定不相符合的话。在石宏的问题上，蒋胜知道自己作为分管党务工作的副书记也还是存在失误。主要失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想到要把石宏从县长位置上调下来，市委在研究确定把石宏调整下来后，因为自己在思想上的一些抵触，就没有去认真地思考如何把石宏安排得更好一些，譬如把他调到市上的哪个部门任职，这样的话，也好给外界解释是因为市上的工作需要。而把石宏从县长位置上直接调整到人大主任位置上，既是不动脑筋的安排，也确实对石宏有些不公平。当时，在蒋胜的思想上还有一种把石宏安排到人大的岗位上，可以给新去的县长庄以田以一定的制约的想法。但现在这个结果，蒋胜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现在，石宏把这些不满发泄到自己身上，蒋胜也只好自认，并且也理解。

　　“蒋书记，你不喝这杯酒也可以，那么我老石自己把它喝了，也只当我这个曾经的县长已经完全被市委抛弃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反映，“咕嘟咕嘟”一口气就把一杯二两多的酒全部喝下去了。

　　苟单见状，连忙站起来伸出手去想阻止一下，嘴上也说道：“老石，你这是干啥？”但石宏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这一下倒把蒋胜将起了。蒋胜无法，只好也把那二两多的杯子端起来，象石宏一样，一口气喝完了。

　　见石宏和蒋胜这样，桌上的其他人都不好说啥。听了石宏的话，庄以田感觉到他这个县长后面的事将可能会遇到麻烦。

　　葛长封见状，连忙过来扶着石宏说：“石县长，你喝醉了。小杨，你来把石县长扶去休息。”

　　听到葛长封的话，杨肖乐连忙放下自己手上的杯子过来把石宏扶着，内心里也是感到非常失落和难过。说实在的，在杨肖乐的心里，也有些愤愤不平，但他没有办法，也不可能象石宏那样借酒泄怨。

　　人们经常说“喝酒坏事”。确实，酒精会刺激人的神经，一个人喝了酒后，会变得特别兴奋，大脑皮层也会特别活跃，常常会说出或者说出正常人不敢说的话、做出正常人不敢做的事。很多人想籍酒来消除思想中的烦恼，殊不知“借酒浇愁愁更愁”，象石宏今天的行为，如果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是说不出“也只当我这个曾经的县长已经完全被市委抛弃了”这样的话的。

　　听了葛长封的话后，杨肖乐把石宏扶着送上车，并陪着把石宏送回了家。

　　在送石宏上车时，杨肖乐心里很是矛盾，他在送不送石宏回家的问题上犹豫不决。送吧，会耽搁自己在县委书记和两个新来的副书记面前表现自己的时间；不送吧，人家石县长刚从县长岗位上退下来，并且今天不仅酒喝了不少，而且明显地是带着情绪，如果自己这么快就显得比原来冷淡，石县长心里肯定会不高兴，传出去后别人也会说自己是“黄眼狗”。最后，杨肖乐想想了，还是和驾驶员一起，把石宏送回家。

　　实际上石宏的酒量并不大，今天晚上他完全是因为自己刚开始时喝了一些酒后，在情绪上产生了一些波动，想到自己好好地在县长位置上干，今天却突然宣布自己不再当县长，而是被调整到人大去了，心里就有些不满意。之前虽然也听到过社会上的一些传闻，但毕竟没有通过正常渠道得到印证。今天，董礼友代表市委在会上宣布了自己的职务调整通知，正式印证了之前社会上的传言。尽管听到传言后石宏在思想上也有一些退下来的准备，但由于不是正式消息，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社会上的传闻不是真的。消息得到印证后，心里的那一丝侥幸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就是失落。在上午的四家班子会议和下午的全县干部大会上，石宏表现得都非常正常，情绪也显得非常稳定，这实际上是石宏政治上比较成熟的表现。但人都有薄弱之处，在晚上吃饭时喝了一些酒后，情绪就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以至于在市委领导面前说出事后他自己也觉得后悔的话。

　　人，常常就是这样，情绪的变化可能会因为很小的一点事情而起，更何况对于石宏来说，从人人称羡的县长位置一下子到了人人都知道是休闲和二线的人大主任位置，这并不是小事，而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事前石宏一直感觉自己干得非常顺利，市上的不少领导也对他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这两年山南各方面的变化都是天簌全市有目前共睹的，并且市委在换届启动前专门研究确定了县区党政班子主要领导原则上不动，没想到等到宣布换届方案时却突然被调整了。因此，在众人面前他得强撑着面子，在人少的时候，想起来他还是觉得很有些憋屈。

　　当石宏回到家，他妻子给他兑了一杯白糖开水喝了后，酒意多少有些消减，头脑稍微清醒一点后，隐隐约约回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又觉得非常后悔。他在内心里一再自己责怪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沉不住气？第二天早上一早，石宏又赶到蒋胜他们住的山南宾馆，给蒋胜道歉。但尽管如此，蒋胜虽然口头上说得很是轻松，说是他咋会把这些事放到心里去。但实际上却在心里对石宏产生了不好的看法。官场上的人，总是如此，不会完全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