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后门出了大殿,左转到了侧院,面前出现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咳嗽声。蝶舞忙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落日的余晖中,冷辰轩背对着蝶舞。这时,他已经不再咳嗽,只是由于呼吸混乱,肩膀仍在上下起伏。虽然他在尽量抑制,身子还是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他的手中掐着一方白色的绢帕,绢帕已经揉成了一团。但,依稀可从露在外面的部分,看到斑斑血迹。
看着眼前的情景,蝶舞心中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凄凉。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无法避免的。只要无法破解成仙,人迟早难逃一死。死,是公平的,也是无情的。就算眼前的这个男人正直壮年,就算他是水韵的一国之君,在死亡到来时,也只有听天由命。
“是蝶舞吧?”说话间,冷辰轩已经转过了身。转过身时,面色已恢复了平静,脸上带着一股慈爱的笑容,“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冷叔叔,你的身体……”
冷辰轩一摆手,不让蝶舞说下去,指了指一旁的石桌石凳,说了一句:“坐吧。”
蝶舞听话地随着冷辰轩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就是已病入膏肓,冷辰轩身上还是带着那种不可磨灭的王者之气。他说出来的话,很少有人能违抗。蝶舞不是不可以违抗,而是不想违抗。
“这些天在圣水神殿过得还好吧?子兴和子空有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冷辰轩的语气十分和蔼,就跟一般的长辈关心晚辈没有差别。
“师兄和子空怎么会给我天麻烦?一直是他们两个在照顾我。”
冷辰轩温颜一笑:“子空的性子,我放心。子兴性子虽然顽劣,却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哥哥。他们的娘身子一向单薄。自懂事之后,子兴就一直照顾弟弟。他说话时常不留口德,但心底还是良善的。在他们面前,你不用顾忌。想要什么,需要他们做什么,尽管直说。”
“冷叔叔,你不用担心。师兄和子空都很懂事,也都待我很好。”蝶舞本来想问问冷辰轩的身体状况,见这位冷叔叔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只有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
“子兴他……有没有对你说起他的身世?”
蝶舞心一沉,没有答话。冷辰轩为什么,偏偏要问起了这件事?难道,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看样子,他的确已经跟你说过了。”冷辰轩的目光依然和蔼可亲,“他已经告诉过你,他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是不是?”
蝶舞点了点头。事到如此,她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冷辰轩显然已经洞穿了一切。冷子兴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事情,他早就知道。
“这件事情,早在子兴出生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冷辰轩的神情十分平静,就想叙述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身为水韵的一国之君。我也算深通医理。我早就知道,按子兴出生的日子算来,他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可是,您不是曾说过,希望子兴能够继承王位,成为水韵下一任的王?”蝶舞实在是不明白。冷辰轩既然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何还想将王位传给冷子兴。
冷辰轩淡然一笑:“谁说,只有我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王位?水韵需要的是一个贤明的王,而不必非要是我的儿子,不是吗?”
这也……太想得开了!蝶舞真的惊呆了。回想前世,自尧舜禹之后,古往今来,每一朝,每一代都难脱世袭制的影响。父死子继简直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道理。所有的帝王,临死前,都希望自己的血脉继承帝位,并千秋万载的传承下去。而这一切,到了冷辰轩面前竟然瞬间成了浮云。
蝶舞好像突然明白了,师父和爹爹当年为什么要拥立冷辰轩为王。他实在是王位的最佳人选。作为一个父亲,他可以准确而毫无偏袒地对自己的儿子进行评价;作为帝王,他也可以好不犹豫为公废私。甚至面对死亡时,他也冷静得近乎不合人情。这个人实在是理智得有些可怕。
“你,是不是认为,我太过冷酷,完全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呢?”
蝶舞不能否认。她心里的确隐约这样认为。
“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打赌?”蝶舞实在不明白面前的这位一国之君脑子里到底在盘些什么。
“恩。就赌,这次选王大典上,谁能赢得王位。”
“一定是子空。”蝶舞完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噢?为什么?为什么不会是其他人?”
“大殿下和五殿下无心王位。别人就是再替他们着急,也没有用。二殿下有勇无谋,他若登上王位,水韵定会战乱不断。三殿下和四殿下的城府,我实在不敢恭维。师兄虽然有夺得王位的能力,却一定会将王位让给子空。所以……”
冷辰轩大笑了起来:“侄女与我英雄所见略同,看来,这个赌是打不成了。”
蝶舞礼貌地笑了笑,眼睛却不禁瞥向了冷辰轩手中的绢帕。夕阳中,雪白绢帕上的殷红显得更加艳丽,便似白雪上点缀着几点落红。
十五天,距选王大会还有十五天。十五天的时间相对于三年来说,已经不短了。这十五天,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见识道葬魂的强大之后,蝶舞更觉得自己时间紧迫,应该加紧修炼。可是,一旦进了试练之窟,就等于与世隔绝,对冷家兄弟,她又实在放不下心。
冷老邪身为圣水神殿的主人,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也不少。蝶舞不想去打扰他。可是,若要她自己修炼,又该如何下手?
心中思量着,蝶舞走到了练武场。抬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练武场,心中有些茫然。看过百里飞云的力量之后,她与冷子兴一样,不但体会到了紧迫感,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挫败感。在过于强大的力量面前,每个人都不免要望洋兴叹一番,就算要起步追赶,也不知该先迈哪一条腿。
“蝶儿,是不是有心事?可不可以,跟我讲讲?”
凌天痕优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已经不是第一次,蝶舞并不觉得十分惊讶。转身淡淡一笑:“多谢凌公子关心。”
凌天痕依然是一身黑色的长袍。蝶舞突然觉得,凌天痕和百里飞云就如白天和黑夜一样。一个清雅飘逸,一尘不染。另一个则是深邃神秘,高深莫测。至于,为什么会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在圣水神殿里,是一名闲客。蝶儿修炼若是缺少对手,不妨向我张口。”凌天痕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温暖的关切之意。
蝶舞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先坐下吧。”凌天痕指了指地面。于是,两人席地而坐。两个人都是随随便便地坐在了地上,并没有摆出盘膝打坐的姿势。
“上次公子以蓝彩琉璃衣相赠,我还没有当面向公子道谢。”
“蝶儿太客气了。不是让你叫我天痕?怎么又用敬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