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惜君家告别了刘母出来,走了老远,依然看见刘母热情的在家门口和佐贰、周紫秋两人招手告别,刘惜君在一旁注目礼送行。
等再也看不见刘家了,周紫秋问“为什么你要撒谎?”
“我感觉刘惜君的母亲像一个市侩的市井小民,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道德观和你不懂的算计方式”佐贰回答。
周紫秋不明白佐贰的意思,不过大概理解,这事应该另有隐情。
而佐贰的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一种感觉,自己的确做了一件好事,如果刘惜君的那瓶白酒喝下去,后面肯定没完,弄不好就是“失身”的结果,富家阔少要你喝酒,难道只是喝酒?
许经理应该明白这一点,刘惜君大概也猜到了这一点,但是!刘母却不一定这么想。
刘母的信息是通过许强获得的,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了,许强怎么可能说自己的龌龊事,肯定是避重就轻地说。
刘母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市井小民的市侩,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她很热情地招待佐贰和周紫秋,其实也是感激他们救了女儿一次,但救的程度就肯定不会想到“失身”那种程度,而是很有可能以为只是喝酒。
而后面的热情招待,非常大的可能是帮助许强的套他俩的信息情况,她大概知道许强是要找回场地,但这和市井小民的刘母并没有关系,在她的道德标准里这并不会构成太大的心里障碍,只是“帮”了女儿一次,而并不是“救”命的程度。何况刘母的儿子还在许强手底下上班,刘母是一定会帮许强这个忙的。
虽然这一层隐情佐贰并不清楚,但是佐贰还是本能地非常讨厌刘母这种市侩的嘴脸。
两个人再次一起回家,经过这么一耽搁,两人到家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奶奶少不得问东问西,周紫秋不想奶奶担心,所以只说留下来向老师请教问题了,而佐贰因为要和自己一起回来,所以等自己到现在。
平时的人品积累帮助周紫秋很容易就取得了奶奶的相信,虽然还有点狐疑,但最后奶奶再也没问什么。
洗洗弄弄,将近凌晨,但因为今天晚上的发生这么一档子事,周紫秋毫无睡意,洗完澡坐在阳台上吹着风,披散的长发随风浮动。
佐贰看周紫秋还没睡,于是也陪她在阳台上坐着,毕竟现在寄人篱下,还是要讨好一下主人家的感受。
夜里,天空星光点点,月时隐时现,对面美人如斯,乌黑的秀发随风浮动,佐贰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想拥有这一切,如果自己能够拥有这一切,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就在佐贰胡思乱想的时候,周紫秋忽然轻轻开口“你说商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唯利是图,为了钱,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
佐贰明白她说的是今天晚上的事。
想了想,两个人都是文科顶尖的人才,佐贰想从另一个角度回答周紫秋的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中国古代一定是士农工商,商一定是最末么?”佐贰不答反问。
“呃,那是因为......”周紫秋刚要按照历史教科书的标准答案作答,不过聪明的她显然意识到佐贰想说的显然不是书上的答案,于是问道“你说是因为什么?”
“因为商人的税,在古代的历史条件下最难收”佐贰说。
“税最难收?”周紫秋暂时还不能理解佐贰的思维方式。
“士能够帮助皇帝直接统治这个国家,农呢,能够按照人头和土地的面积向国家缴纳税负,供养这个国家,因为人头和土地是很难隐藏的,都是摊开摆在那里。工匠帮助皇帝去建造万里长城,建造巍峨的紫荆城、圆明园,唯有商人,在古代社会,那是一个财富增长非常缓慢的社会结构,不像今天,中国可以几年就GDP翻一番,古代中国虽然是全世界最难,但是在一个皇帝在位的一代人的时间里,社保财富几乎就那么多,商人摄取的越多,社会上其他人就会越少,而商人的税,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是非常难收的。”
“为什么难收”周紫秋不解的问。
“比如在中国,商业税基本上是以票控税,我们去消费,去买车去超市买菜,都需要对方开发票,开发票就要交税,主要是增值税和所得税,这是国家通过全体中国人民,倒逼着商人,为了做生意而开发票,为了开发票而交税,这是现代,如果企业胡乱做账逃税,国家可以来查账,现代的审计体系也非常完善。”
佐贰继续说道“但是在古代,商人赚了多少钱,有没赚钱,国家根本无法知道,你还记得明朝的时候,县级公务员,国家的编制是多少么?”
这有点超出高中历史课本的教材了,不过像顶级的学霸,周紫秋还是阅读过大量辅助教材的,于是说道“大概五到六人吧,其他都是类似于临时工的人,国家没有正式编制。”
“对,一个县只有五到六名国家承认的公务员,其他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临时工,让他们按人头去收农民的人头税,让他们去征发劳役,让他们去按土地的面积正式土地税,这些都没问题,但是让他们去一家商户查账,查假账,查清楚这家商户到底有没赚钱,赚了多少钱,实在太难为这帮临时工和这五六位公务员了,何况这五、六位公务员还包括县太爷,除了收税,还得负责一个县的治安、司法、行政、教育、劝农种桑等等,古代中国,古代任何一个社会都做不到,所以商人的地位不光在中国,在欧洲一样不高,中世纪的欧洲国王一样讨厌商人”
周紫秋想了想,好像也是,因为她读过一则史料,说明末的商品经济高度发达,但明朝在江南某个富裕的县,有一年只征收了几两商税。明末李自成起义,最终大明王朝灭亡,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朝廷向农民征收的税负太重,导致官逼民反,一边是农民税负太重,一边是几两的商税。
如果明朝的商业不算发达倒也算了,但事实上,在历史教科书上明白无误的写着,明末江南已经孕育出了资本主义萌芽,但是苏州、杭州的大作坊主宁愿把丝绸作坊出口欧洲获得的暴利去农村买地,也不愿意投入扩大再生产,使得中国硬生生错过了那一波最好的资本主义萌芽时期。
直到1842年,中国被鸦片战争的坚船利炮再次打醒。每当读到此处,身为女孩子的周紫秋也会为明朝人的短视唏嘘不已。
“这么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周紫秋说,“那怎么办呢?”
“嗯,皇帝也很头疼,因为只要国家太平日久,商人就会富裕起来,而他们的税国家又实在收不到,怎么办呢?”佐贰卖了个关子,看到周紫秋好奇的眼神和娇嗔的责怪他赶紧说的表情,佐贰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所以国家一定是士农工商,一定是抑制商业,也就是抑制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你明白么?”
“呃,不太明白”周紫秋说。
“压制商人的地位,让商人虽然很赚钱,但没有社会地位,商人就会寻求突破,突破就会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把自己赚来的钱去收购土地,而不是继续扩大再生产,另一个就是让商人培育自己的子弟读四书五经,去参加科考。一个是转化为地主,也就是农,另一个是转化为士。转化为农,国家就可以按照土地向商人征税,转为为士,国家就可以让商人的子弟为这个国家直接服务,同时通过这种社会地位的提高,来拉拢商人更加融入这个国家,这样即得征到了商人钱,又得到了商人的人,岂不是很好。”
周紫秋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士农工商中的定位,一下子竟然转不过来。
“抑制资本主义萌芽的理由也是一样的,商人把赚来的钱用于扩大再生产,但商人到底生产了多少,销售了多少,只要商人自己有心造假,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官府根本查不出来,那么税也就收不上来,我们站在今天人的角度觉得当时的朝廷很蠢,是抑制了资本主义萌芽,但对于当时的统治阶级,商人的这种扩大再生产对国家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商人把赚来的钱去买土地,那国家不就可以把税给收上来了么?”
周紫秋似乎有点明白了。
“而且”佐贰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明末的税负那么重,但那是都重,但江南地区农民起义就少,北方的农民起义就很多,理由有很多,我们的历史课本上也讲了,但其中有一点,我觉得也是一个原因,就是江南的地主,其实相当一部分就是那些大商人通过丝绸作坊赚了钱收购的,他们有钱。如果是一般农民,一亩地产10斤大米,政府要收走他8斤,他简直不要活了,但如果是商人,反正他也不是靠着这点土地收入,一亩地一年产10斤大米,政府收走他8斤,他算算自己还赚了2斤,那就还行吧。”
“甚至,在农村的灾荒年景,这些商人地主还可以把剩余的2斤也拿出来赈济灾民。因为如果灾民吃不饱肚子要造反,他那价值不菲的土地就会不保,舍弃今年的全部收成,保留下自己在农村的土地,商人的愿意的,因为他的主要收入并不在这几亩田地上,而是在城里的作坊。但如果是小农,或者纯粹的地主,这种事情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的所有都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虽然明朝末年江南的作坊主们没有把获得的利润拿出来扩大再生产,使得资本主义萌芽没有发展起来,而是拿去农村买了土地,但我觉得这也是江南几乎没有农民起义,也就是江南的农民尚且还活得下去的原因之一,至少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周紫秋沉默,她确实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那段历史,如果一定要说数千万江南农民的性命和中国的一个资本主义萌芽被中断,孰轻孰重,她觉得还是数千万江南农民没有起义造反,说明至少还有意义过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