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偷梁换柱
一晃十日独剩最后一晚。
湄葭抱着一坛子美酒夜闯美雪公主暂住的茈静苑,说是要为她举办最后的单身派对。
窗台边,美雪换下和服,裘衣外只罩了一层轻纱衣,邀月而饮,身姿窈窕却落寞。“你怎的来了?”她笑着同她打了招呼,许是眼睛被酒气熏的湿润,使得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无力。
“为何一个人喝闷酒?婚前恐惧症么?”湄葭将酒坛搁在桌上。
“有这种病吗?”美雪合了合纱衣,走到桌前坐下,又对一旁的宫女道:“云秀去将西谊王送来的那套七彩琉璃酒具拿上来。七巧、晚霞备些下酒菜。”
“当然有了,只是你没听说过。在我家乡,开头颅、换心脏之类的都完全不是问题,不信你问……”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断了。要问谁?难道这个世界还有与我同样穿越而来的人吗?为何我会这样说,太莫名其妙了。
美雪不经意间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片刻尴尬,她转移了话题,“琉璃谐音留离,留下之‘留’,离别之‘离’。这西谊王是想借贺礼抒发不舍之情吗?”
“与我何干?”美雪仰头灌下一杯纯酿。“与水边儿送来的那白玉牡丹祥瑞套相比,区区七彩琉璃酣酒套又怎比得。”
“喜欢便好。”湄葭甜甜一笑。不枉她翻遍国库。当然也得感谢予她特权的当今圣上。区区玻璃当然比不上白玉。要知道,玻璃杯之类的,在21世纪可是再便宜不过了,也就在这儿能体现出它物以稀为贵的价值。这白玉质地莹润。雕工精细的牡丹花瓣顶端带着些许粉红,正是点睛之笔。一共6对12件,玉如意一对,招财貔貅一对,送子麒麟一对,平安玉锁一对,吉祥玉佩一对,和美玉净瓶一对。就算自己不用,随便卖卖也可卖出个天价。
一杯接一杯,一坛香醇片刻见底,美雪公主又命人送上两坛,越喝越有借酒消愁的架势。
湄葭看着心疼,轻声开口道:“若是不喜欢,就不嫁了吧。”
美雪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她,眼神朦胧,将心中的无奈清清楚楚的反映出来,“可是我找不到不嫁的理由。”
“‘你不喜欢他’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湄葭替她急得要死,不愿嫁就不嫁,还非得找个什么理由!然而当她说了接下来的这番话,她对她便只剩下心疼了。
她说:“我爱的人不爱我,亦不会娶我,既然如此,我嫁给谁又有何区别?”
纵使心疼又能如何?她终于明白为何她会对于公主联姻如此敏感。先前心中那复杂而又不适的情绪绝大部分是模糊不清的心疼,而此刻,这情绪清晰可见。她诚心希望她能幸福。或许这对于才刚认识美雪不足半月的她来说有些难以置信。
酒过人醉,哭也哭过,闹也闹过,湄葭好不容易才将人哄睡着。借着夜风醒酒,她徒步走回雪阳殿。可惜今夜乌云遮月,瞧不见满天星辰,略有遗憾。
遗憾的又岂是只有夜色。她终究还是没能将人劝下。明日之后,她便真的是踏入了婚姻的坟墓之中。
湄葭抬起头,茫然的望向夜空,自言自语道:“你的幸福我无法挽回,对不起。”
忽而骤雨落下,惹到湄葭连连叫苦。早知道就在茈静苑住一晚了。
快步小跑至不远处的荷花池畔长廊避雨。她抖了抖衣上雨水,拿出手绢擦拭发上雨水。也不知是何时养成了随身携带手绢的好习惯。
初夏的荷花池三三两两开着零星几朵荷花,远没有白天那般繁盛。白天?繁盛?湄葭皱起眉头,心想:我何时见过白日里荷花池荷花盛开的景色?残荷还差不多。残荷?她苦笑。怎的总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闪过,毫无根据呀,真是奇了怪了。
雨势减小,她慢步长廊,欣赏这难得的雨中新荷,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长廊尽头的围栏旁边,他一袭黑衣,酒气熏天,却有另一番魅力。
少了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可令眼前美景都黯然失色的美人儿吧。湄葭靠在栏杆旁,驻足观望。
一地酒坛。起先他还只是一杯接这一杯。几杯过后,他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紧握拳头,将手中白瓷酒盏捏碎。碎片刺入皮肤,染上嫣红血色,只是天色昏暗,让人瞧不出罢了。
抱起酒坛,仰头海灌,还来不及饮下的酒水湿透胸前衣襟。长廊外打进来的雨水淋湿他的长发。好是狼狈。
他本是武功了得,却不曾发现站在阴影中的她。是酒劲的作用,更因满心烦闷,故而无心顾及其他。夜已深,又逢骤雨,谁会突然起了那观荷的雅致。却不想偏有凑巧的。
她若有所思的捏着自己的下巴,明明没有胡子还要学那些个很有学识老者。眼前的男人名叫影,是美雪公主的保镖,时常一起斗地主来着,也算是熟识。要说美雪对影的态度,确实不似对待一个侍卫,她接触多了自当看的出来。影也不像是没察觉。也许正是有所察觉才有意保持距离吧。本还以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嘛!这两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递上一块手绢。刚还用它擦过头发,她也不管脏了没有。巧来今天带在身上的正是那日美雪有意遗落的那一块。
眼前的手绢他一眼便认出来,正是随东岛国公主入宫那晚,他去粼瑶宫“拿”出来的。是先前陆姑娘还在粼瑶宫当宫女之时借给黎妃拭泪而用。之后黎妃却一直未曾归还,待到那以东岛国公主身份再回宫中才将此归还于她。然而那时,她已失忆,想不起这段过往。
抬起头,眼前宛若出水芙蓉的女子果然是她。
“皇贵妃何以孤身至此?”他放下酒坛,张口便是酒气,语气有些拖沓,显然已经半醉。
湄葭凑到围栏长椅上放着的酒坛边嗅了一嗅。“这酒真烈,亏你灌了这么多还没倒。”说罢,还拿手指沾了点尝了尝。
他可不敢让她喝这酒,一手握住酒坛口,将酒坛从她身边拿走。“天色已晚,我送皇贵妃回去吧。”
“下雨。”她指了指天空。摆明了想赖着不走。
“我去拿伞。”
他欲起身,却被她一把推了回去。“不急不急,雨已经小很多了,再过一会儿便会停了吧。没事儿,你继续喝你的,别在意我。”
担心她衣湿凤凉染上风寒,他仰头一饮而尽,将空酒坛随意搁在一旁,“喝完了。”
“今儿个借酒消愁之人还真不少。”湄葭笑着坐到他的身旁,就是不肯走。她望着长廊外的荷花,叹了口气,道:“相比之下,她的酒量就太弱了,现在早已不省人事。唉……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一个女人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她傻,爱她的人由着她犯傻岂不更傻?她可怜,她不爱惜自己,亦没有人爱惜她。她心里苦,纵使一醉方休,待明日醒来,却依旧要上那花轿。”
他神情黯淡,如今夜的天空一般昏沉无光,紧捏着双拳似是要克制身子因悲伤而止不住的微颤。“她非是我可觊觎之人。”
听他这般说辞,湄葭气的直跳脚。“死脑筋!身份?地位?或许这些你是比不上那个什么王爷,但也有他比不过你的地方,你就这般甘心退出?骨气呢!”
“与他何关?”他冷哼一声,显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转而又道:“是主上。”
湄葭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不管你主上是谁。她明天要嫁之人可不是你那什么主上。就算她与你那主上有些什么,那都已成过去,今后与她同床共枕之人是那个什么勇安王。你真就心甘情愿放手?再说了,你与美雪两情相悦,你的主上若是圣明定不会反对的。你究竟是不信任你的主上还是不信任你自己?”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这都理不清楚,真有够笨的。
追影沉默,半晌后才缓缓道:“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现下若是悔婚,那便是让皇帝难看,让卫家难看,让天下人看笑话。现今烦心事一堆,主上已够辛苦的了,我等又怎可节外生枝。况且,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我又何尝未曾劝说过她。”
“她犯下的错由你来弥补,可否?”湄葭玩味儿一笑。不足以论谋略,鬼点子还是有一些的,虽是些旁门左道,倒也不是毫无用处。“我有法子。”
想来这勇安王心心念着的是那个叫什么火舞的,娶美雪公主无非是皇命难违。纵使闹出些什么,无非是在成全他与火舞。湄葭这样想着,倒也觉得没什么好内疚的了。
当夜,她未曾回雪阳殿,反而随影回了茈静苑,于偏房沐浴后换了件宫女的衣衫。合衣而寝,省了早起穿衣的麻烦,真有够懒得。
翌日清晨,湄葭略施粉黛,有意画长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两大坨胭脂好是喜庆。又于唇上一厘米处点了个十分明显的黑痣。武侠小说中的易容术,她是望尘莫及了,不过这化妆术倒是可以揣摩尝试,更何况又不是要画的多美。
她顶着这样一张虽说称不上惨不忍睹,但绝对称不上美的脸,大摇大摆的却闯入公主闺房,擅自抽出侍女手中的木梳,亲自为她梳头。
“你怎的来了。还这幅打扮。”美雪公主转身,对上她笑盈盈的双眼。
“这不是想过过当陪嫁丫鬟的瘾么?”
镜中花容,娇艳欲滴。她唇角上扬,眼中却是掩不去的哀愁,一点儿也不像是出嫁的新娘。亏的她这般滑稽的装扮,也无法让她心情略有好转。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这后面是啥?”湄葭模仿电视剧中嫁女儿的老妈子,却只学了半桶子水,只记得这些。”
“不过是些形式上的东西,不用在意。”她语气平淡,眼角却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水汽。想当初她出嫁之时,便是她亲自替她装扮。如今却是互换了立场。与之不同的,她嫁的是心爱之人,而她……虽说这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她与追影之间的孽缘,他是不会承认的。既然自己的恋情无法开花结果,利用自己下辈子的幸福又有何不可?再说,原本就不得不到的幸福又谈何失去?
利用东岛国公主的身份,原本只是为了混入皇宫将她带出去,联姻一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按照原本计划,无需数日她便能带她离开,却不想她失忆是真。虽旁敲侧击的提过几次,但她丝毫没有离开皇宫的意思。她又不能对她说明一切,只怕万一她不相信,别说带她走了,就连留在她身边都不可能了。留下来再寻时机确实是个法子,但这法子当真没有多好。
“影呢?”湄葭四下张望。
“昨日便不见他。许是回去找主子了。”她强忍着失落,尽量说的漫不经心。
“这个陪嫁侍卫不靠谱啊。”湄葭打趣儿道。说罢,替她盖上红盖头,将人扶上花轿。
眼前,胸带大红花的新郎跨坐在黑色骏马之上,古铜色的皮肤颇为帅气,直视她的目光满是疑惑,似是看出什么端倪。
湄葭有些心虚,心想:该不会被他认出来了吧。顿时觉着头皮发麻,赶忙背过身,躲到花轿后面去了。
锣鼓响,唢呐鸣,迎亲队伍高调奢华,大街小巷全跑出来看热闹。一路上好是风光。
婚礼进行的相当顺利,拜天地后送新娘入洞房,新郎再回礼堂陪客人喝酒,接受祝福。
所谓「一刻值千金」,宾客们并没有干那缺德事儿去打扰新郎的好事,早早放他回屋去了。谁料,他却又被个小丫头拦在门外。
小丫头怀里抱着一小坛酒仰头一笑,美其名曰:“此酒名为龙虎酒,乃虎鞭所制,又添数种补药,有大补之功效。在北岛国,新郎入洞房前都要喝上一坛。这是北岛国的习俗,请勇安王多多配合。”
他豪爽的揭开封口,就着酒坛喝了几口。就只几口,便晕晕乎乎的醉倒在地。
湄葭松了口气。总算是起效了。
这酒确实是补酒,而且很烈,更何况还是加了料的。影找来的「千日醉」,无色无味,遇酒则溶,纵使如勇安王这般健硕的男子,只需几口也会昏睡过去,雷打不动。作用类似于现代的强效安眠药。至于这酒的配方、名字;北岛的习俗,全都是她瞎掰的。
从腰带中拿出一枚口哨置于唇间呼出一口气。口哨发细弱蚊蝇的响声,周围之人不易察觉,只有类似影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可清晰听到。
无须片刻,黑影闪现眼前。
湄葭将刚刚从勇安王身上扒下来的新郎礼服塞到黑衣人的怀里,冲他挑眉一笑,满脸得意。
黑衣人略显无奈。“你急什么。”她居然迫不及待去扒男人衣服,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
按照湄葭要求,影背起躺在地上的勇安王,将人送去书房,而后套上红色礼服,纵身跃出窗门。
她是担心将这个没了外套的王爷丢在户外会害他着凉。虽说他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这般脆弱。替他掖好被子,她看着消失在窗口的身影勾起了嘴角。心道:好事做成真叫人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