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南城机场。
依依送木老爹和木来到达机场。
此前木老爹的心脏支架手术非常成功,在南城静养三个月,在木来的悉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好。木老爹一辈子在山里做惯了农活,在城里闲了三个月,觉得够够的了,怎样都不肯待,非要回雨崩村去。
广播响起登机信息钤。
离别的伤感涌上心头。依依忍着巨大的担忧和不舍,蹲在木老爹身边,和他说着话。
时间不多了,依依握着木老爹的手,认真提醒他每天都得吃药的事,“这药啊,每天都得吃一粒。千万别忘了,也别舍不得吃。这一袋是我给你买的半年的量,半年之后我再给你买了寄过去。记住了吗?洽”
交代完木老爹,依依又细细叮嘱木来,“木来,阿司匹林每日都得吃一片,你回去别忘了提醒。做完手术,这药是必须得吃的。如果他舍不得吃,你就跟他说这药一点不贵,就是普通的药,但不能不吃……”
依依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掏出一张卡:“木来,这张卡里有几万块钱,是给木老爹的。你先保管着,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就从这里开支。我以后每个月会按时打钱进去。”
“姐,你留着自己用。我能挣钱,木老爹的开支我会负责。”
“你的钱你得攒着,以后娶媳妇用。”
木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木来,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对你知冷知热的女人,结婚生孩子,好好过日子。姐等着喝你的喜酒,听见没?”
木来愣了几秒钟,终于点头。
依依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他。木来不肯收,她硬塞进他兜里,不容他拒绝:“听姐的话,这钱不多,你这几个月照顾木老爹,工资也没领到,权当是姐的一点心意。你要不是不收,以后也别叫我姐了。”
木来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但是眼眶里分明湿了,他说:“姐,你要好好的。”
“嗯。姐答应你。”
姐弟两拥抱。
依依拍着他的背:“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娶媳妇生孩子,踏实过日子。”
木来点头,松开手,转过背去擦眼泪。
依依又去叮嘱木老爹,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红了眼眶,眼泪几乎忍不住。
机场播音员一遍又一遍催促登机的人。大件行李已办理托运,木来拿着随身物品,拉着木老爹往里走。突然,一直沉默寡言的木老爹回身,看着依依说:“孩子,听话,彻底跟过去告别吧。你该有新的生活。”
依依依旧笑着,点头,“知道了。”
此时,谢明珠正在飞奔而来,她眼看着木来就要消失,也顾不上形象,扯着嗓子大声喊:“木头!等等我!”
木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为焦点,黝黑的皮肤也挡不住隐隐透出的红晕。谢明珠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拽着他的胳膊骂:“要走你也不说一声,找死啊你!”
“没什么好说的……”木来呢喃着,“不想你跑来跑去。”
谢明珠将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木来下意识就往后躲,不想收。
谢明珠跟着她前迎,“躲什么?认识你很高兴,离别了送你个礼物,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以后你再来南城,不准只找依依姐,一定要来找我玩。”
木来嘴笨,谢明珠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懂如何拒绝,向依依求救,依依说:“收下吧。你不收下,她是不会放你走的。”
谢明珠笑,“还是依依姐了解我。”
木来搀着木老爹,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直到飞机冲向云霄,依依还没缓过神来。
“依依姐,我送你吧。”谢明珠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得没心没肺。
依依想了想,问她:“明珠,你哥他好吗?”
谢明珠围着她看了一圈,叹气,“你可真沉得住气。”
依依:“……”
沉不住气又能怎样。
一个凭空消失了三个月的男人,她还能怎样?
“上车吧。咱慢慢聊。”谢明珠拉着她上了车。
上了车,她也不着急问了。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心里空落落的。这三个月,她闲赋在家,除了自己康复,就是陪伴木老爹。日子一天一天过,身边陪着亲人,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有家的人了。可是今天,木老爹和木来走了,回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安全感。突然间好迷茫。
谢明珠看她瘦了好多,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有些事,她不能说。
“依依姐,我妈是不是找过你?”
“嗯。”
“她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你和我哥分开。”
“嗯。”
“那你怎么想的?”
“……”
“你爱我哥吗?”
“……”
“我哥真的很爱你。”
“爱一个人的方式,是消失?”依依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她眼眶红了,眼泪涌出来,一滴又一滴没完没了。她都懒得擦了。任其泛滥。
“我哥他有苦衷的。”
“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要走到一起得跨越无数个鸿沟和障碍。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爸妈一直希望我哥能娶迦蓝姐为妻。你知道为什么吗?”
“……”
“除了两家是世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我哥是熊猫血,rh阴性血型。而迦蓝姐正好也是。我哥以前做过大手术,我爸妈担心他万一哪天……总之,他们是希望我哥娶迦蓝姐。”
“挺般配。”依依知道。两个月前,迦蓝来找过她。
“可我哥不爱她,我哥爱的那个人是你。”
“人活着不能光为了自己。”这是实话,依依活到今天,终于明白,她除了要背负过去的伤痛,还得面对现实,承担起所有需要承担的责任。不能逃避,也无从选择。这就是人生。
谢明珠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隔了好一会儿,依依问她:“项目书还在你那吗?”
“啊?”谢明珠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话题里跳出来。
“研究高原心脏病的项目书。”
“还在。”谢明珠反应过来,“你想好啦?”
“嗯。”她打算从第一人民医院辞职了。从前留在那里,是因为周森。如今,她需要钱,也需要一些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苏亦给出的条件很好,高原心脏病项目又是她心之向往的研究课题,她想把握住机会。
“行,你跟我回家,我立刻拿给你。”
“不了。”依依拒绝,“我今天还有别的事。项目书你改天给我就行。”也不急在这一时。
“去哪,我送你?”
依依也不跟她客气,报了一个地址。
门铃摁响。有人来开门。
开门者见了她,呆愣着,好一会儿才神色慌乱起来,“依依,你……”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依依声色平淡,但听者喜出望外。
“快进来,快进来!”苏林梅侧身让到一边,冲着屋里喊:“老周!老周!”
周如安走出来,手拿报纸,戴着老花镜。见了依依,也是一愣。
“周叔叔。”依依打招呼。
她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再踏进这道门。
苏林梅泡茶倒水,手脚慌乱,失手打翻了一个杯子。
周如安坐了又站起,站起又去拿报纸。
这两个已经白发丛生的老人,再见到阔别六年之久的女儿,不知所措,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你们都别忙活了,都坐吧。”依依开口,“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们。”
苏林梅和周如安双双坐下,心怀忐忑。
依依心里酸楚。原本是一家人,如今却更像是陌生人。
“依依,你问吧。”苏林梅手交叉握着,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最近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们一笔钱?”
苏林梅看了看周如安,不知该如何回答。
依依忍下眼底的寒意:“放心,我不是来跟你们要钱的,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林梅摇头,却见依依头偏向一边,没看她。
“说吧。孩子也大了,有些事她该知道。”周如安摘下老花镜。
“最近确实有人来找我们,并且给了一笔钱。说四年前,周森把心脏捐给了一个病人,之后那人康复了。最近才知道是周森捐赠的。来送钱的人说,钱是周森的心脏受赠者给的。”
苏林梅和周如安是重组家庭。依依和周森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六年前,依依和周森宣布相爱的事实,被眼前两位用棍棒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她们一路南下,去了云南,去了丽江,后来辗转去了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木老爹收留了她们两。后来,依依为了完成梦想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远赴非洲治病救人。周森留下做雪山救生员。四年前,周森上梅里雪山救人,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心脏,在南城苏氏医院,无偿捐赠给了一位需要的病人。
那个病人,正是谢卡西。
依依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所以,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初见谢卡西,就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依依没坐多长时间,问完事情她就走了。
临走前,苏林梅问:“听说方悦绑架了你……”
“我不怪她。”依依打断了她的话,“是我欠她的。”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苏林梅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没能说出口。她没想到这辈子做了很多措错事,却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女儿。她已经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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