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得油光锃亮的地板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油腻腻的小矮桌被铺上了碎花桌布充当床头柜,上面还不忘放上一束小雏菊;简易衣柜旁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套圆桌椅摆得恰到好处;再看地上,临近床边的地方则全部铺上了淡蓝色的泡沫板。
“凑合用,往后还有什么需要再去添置吧。”程郡骁拍拍手上的灰,挑起刚钉好的用来隔断床和其他区域的帘子朝安贞说道。
安贞瞪着惊讶的大眼睛,看看这里,摸摸那里。
这个被程郡骁捯饬过的“新家”,一眼望过去,虽然还是有些土土的,但是好在温馨感满满,俨然就是一个刚到城里打工的小女生的房间。
“你?做的?”安贞瓮声瓮气地指了指房间里的陈设。
程郡骁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把那床桃红色的花布床单递给安贞:“记得洗洗再用,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忙完晚上回来找你。”
这句“不陪你,晚上回来找你”说得干脆自然,说者无心,却让听这话的人莫名地品出那么一丝隐秘的亲近感。
好在程郡骁说完就开门走了,足够让安贞赶紧把由此带来的奇奇怪怪的情绪收敛起来。
安贞望着关上的房门,心里越发觉得看不懂程郡骁这个人了。
正想着,放在洗手台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安贞面色就变了,极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
“喂,妈!”安贞用手扩住听筒,防止楼下不绝于耳的小贩叫卖声传进电话里:“在工作呢,挺忙的。”
“你就编吧啊,我问过小康了,他说你今天压根儿就没去单位!”安贞母亲袁梦华在电话那头恨不得直接杀过来。
被袁梦华嗓门震得龇牙咧嘴的安贞索性不装了,把自己撂倒在沙发床上:“康正他知道什么,他跟我能是一个级别的吗?他就是一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写报告的,我出来办的可是保密级别的大案子,不信你问我贺队去。”
言之凿凿,确可信据——安贞的话有理有据,确实对袁梦华起到了点震慑力。
坐在化妆镜前举着珍珠耳环比划的袁梦华终于叹了口气,对着手机那头的安贞就是一番苦口婆心:“贞贞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像个假小子一样在外头浪,将来混得都没人要怎么办?”
安贞太了解自己母亲这个套路了,每次开篇先来个下马威,接着就是各种循循善诱。要不是亲生的,安贞一度都恍惚以为自己就是老妈PUA下妥妥的废柴。
“妈,我才23,大好的青春,请您别咒我行不行呀?再说了,您那闺蜜团给我介绍的人哪个靠谱过?您就那么放心让您闺女闭眼找对象啊?!”
“你听听,听听,强词夺理!跟你爸一个样!”袁梦华把耳环重重一放,转回头冲身后假意浇花,实则是在帮安贞探听敌情的安宏宇一记眼神杀。
安贞父亲安宏宇,想当年也是都枫市局缉毒大队的风云人物:数次涉险打入毒贩内部,也曾单枪匹马与犯罪集团密林激战,真可谓是妥妥一名屡获功绩的缉毒神探。直到最后一次卧底任务结束后,为了妻儿和家庭,这才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了市环保局办公室的小科长。
他的真实身份目前也仅仅只有几位跟他一样退下来的老上司,还有就是师弟贺健行知道了。
可是即便在右脑贯穿伤,近乎趟着血水一路走来也硬气地没有哼过一声的安宏宇,却在“贤妻”袁梦华这里彻底认栽了。
所以但凡只要袁梦华一嗓子嗷嗷起来,安宏宇也只得假装耳不聪、目不明的就地遁形。
“那不一样,这个小伙子我见过的,是个医学博士。论样貌和能力那真是无可挑剔;就你这水平,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时间定好了,这周日早上10点半,‘散咖啡’见面。”
袁梦华一气呵成,从说服教育到定时间见面,一句话的功夫全部搞定了。
安宏宇一手擦着绿植上的水渍,讪笑着:”“那个,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觉得贞贞这孩子还小......”
“我23岁的时候,左手无名指已经戴订婚戒指了,你说小不小?!”经袁梦华这么一嚷嚷,安宏宇已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给宝贝兰花施肥去了。
就在安贞自怨自艾,恨不得抱头痛哭的时候,另一个人也站在街角情绪低落,这个人就是汤德意。
实际上当程郡骁让汤德意走的时候,满肚子问号的他就没打算离开。而当他看见程郡骁和安贞一路“打情骂俏”的置办了各种生活用品的时候,他的脑回路瞬间就瘫痪了。
说来,曾经有比安贞美上十倍、二十倍,各种想方设法倒贴的莺莺燕燕们,在他骁哥这里从来就是逢场作戏,没带入过眼的。可是这一次,骁哥却意外地在臭水沟里翻车了!
汤德意一边哀婉叹息他骁哥被屎糊了眼,被猪油蒙了心;一边绞尽脑汁寻找这个粗枝大叶的安警官身上哪怕一丁点儿闪光点,却未果!
汤德意捶胸顿足:“感觉主公这是被妖姬所惑,国将不国了啊!”
世界上很多事真的无法感同身受,无论如何用力,也终不能到达另一个灵魂深处。悲伤亦然,这句话在程郡骁这里同样适用。
从安贞住处出来之后,程郡骁换了外出的衣服,跨上摩托车朝郊外骑去。
今天对于程郡骁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头一晚整整一夜的噩梦,让程郡骁仿佛置身于湿滑的泥泞,痛苦的触感在肌肤上一寸寸蔓延,挣脱不了也甩不掉的。
梦里还有一双双苍白的手把他往下拖,一边拖,一边呢喃着“别扔下我,牵着我的手,朝前走......”
摩托车顺着陡峭的山脊小路行驶,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才最终停了下来。
这里地势整体很高,往下鸟瞰,能够看清山下的公路和各条羊肠小道。却在满山植被覆盖下把车子和人隐匿在其中,若不是走近,很难被人发现。
程郡骁用脚撑住车子,脱下头盔的瞬间,凛冽的目光衬托得他一身寒霜。
又起风了,程郡骁撩起衣领点燃了一支烟,缓缓蹲下来,把烟别在了一块石缝之间。
他索性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口中喃喃自语:“快了,我会一直朝前走,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程郡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电话,这是一台在市面上已经非常不好找的非智能手机。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动,摁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
一连五天,住在东城区的安贞,真如来城找工作的小妹,白天就在楼下街头闲逛,晚上8点之后才会找机会跑到市局刑侦大队汇报最近的情况。
让安贞一想起来就牙根痒痒的是,程郡骁这段时间基本上没怎么回过出租屋;即便偶尔回来,也是在深夜。
于是他每每被安贞堵在房门口逼问的时候,则以“我这里不方便”为由拒绝告知行踪;有两次被安贞生拉硬拽进自己房间,迫于淫威下,就会用“出去挣钱,拉生意”为由,搪塞过去。
“你身份特殊,你得配合我!”安贞怒目而视,把本就被虫蛀了的门框捏的咔咔作响。
“一定配合,不过与之无关的事情,我总不能吃喝拉撒一日三遍的报备吧?”程郡骁那股痞里痞气的无赖劲儿又回来了。
人不能那么分裂吧?那个忙前忙后细腻温润,帮忙铺床叠被,嗯,不是,帮忙整理家务的程郡骁一度让安贞觉得只是一个错觉。
安贞刚刚对他建立的好感,被他一番冷冰冰的回应弄得地荡然无存。
正当案件毫无起色、交友不慎,弄得人浑浑噩噩之时,生活这个小淘气包又给了安贞一个暴击。
周日早晨天没亮,电话那头就传来安贞母亲袁梦华的一阵催促:“小安啊,记得今早10点的约会哟。”
安贞揉着头发蓬乱的脑袋,一时间回不过神:“约谁?”
“相亲啊,贞贞!这次你可得把握好,你在单位宿舍还是在公寓?要不然妈妈过来帮你捯饬捯饬,瞧你邋里邋遢,真怕把对方吓跑咯!”
“我在东区城中......”村字没说出来,安贞脑袋里的警报瞬间拉响:“我在城——市中央景观美丽的公寓呢,您别过来了,堵车!那个,我马上起来捯饬!”
“好好打扮啊,别丢脸!”电话被应声挂断。
“我丢啥脸?就凭我安贞,人间梨涡小甜妞,别人爱都来不及呢。”
安贞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掀被起床,来到简易衣柜前顺手一拉。
整个人就呆住了“忘了我是‘表妹’,没啥小洋裙可穿啊喂!”安贞几乎失声尖叫。
“散咖啡”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核心商圈,更为难得的是,这里寸土寸金的居然还种了一大片枝叶茂盛的梧桐。
玻璃门上挂的小铃铛响了起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浅色西装,戴着金属边框眼睛,薄薄的镜片下眉眼俊朗,看起来有一种禁欲般的冷淡气质。
店员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揣度着他的喜好:“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一杯拿铁,不要香草和糖,牛奶的话,要脱脂的就好。”男人嗓音温润,说着,冲店员礼貌的笑了一下。
店员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一见他笑,脸颊莫名地感觉有点发烫,羞涩地低下头下单。
“先生,您的咖啡。那个,我们刚出了新款的黄油蛋糕,您要不要试一下。”店员把咖啡放在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男人手边。
“甜的东西你们女孩子喜欢,等我朋友来再说吧。”
男人依旧温文儒雅,听得女店员心花怒放,刚想再搭几句腔,就听见落地玻璃外,一个穿着紫色大花格子,蓝色牛仔裤配旅游鞋,满头大汗的女孩子朝玻璃里头的咖啡馆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