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偶或有从酒吧出来锦衣夜行的人看见这一幕,都忙不迭地赶紧走开。
“哥,我求你了!你别这么折磨自己行不行?”汤德意近乎是用哭腔吼出这句话。
可是毫无意义,程郡骁依旧像个机器人一样跌跌撞撞扶起车子,笨重的车身再次倾倒,他额上渗着汗水,随着车子一起倒在地上。
汤德意见状,忙不迭地再次想要把他扶起来,然而手背划过程郡骁的前衣襟,只觉得一阵湿滑,借着月色一看,不由得失声痛呼:“靠,是血!哥,你怎么样了......”
程郡骁却一把推开了汤德意,跌跌撞撞站起了身,月光下的他,眉目颓然,薄唇边还余有一抹血色。
“我想自己呆着,别跟着我!”程郡骁的嗓音有些嘶哑,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擦掉嘴唇边的血迹,突然无奈的笑出了声。
“骁哥......”汤德意听了程郡骁的话,也不敢再上前搀扶,只得望着程郡骁渐行渐远的背影悄悄抹着泪:“电话是你让打的,人也是你让接走的,你现在又这么折磨自己干什么?”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没资格奢望什么......”程郡骁垂在额前的一缕头发遮住他一半眉眼,鬓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配上唇上的血,面上的表情更显得妖异难测。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走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晚风呼啸,程郡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唯独可以用周边愈发荒凉的景色判断自己应该是出了城,正在朝郊外走。
深一步浅一步,遮天蔽日的树木代替了热闹的街巷和马路,程郡骁终于支撑不住,用手撑住一棵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出来吧,跟了一路,我都累了。”程郡骁抬眼,朝树林中轻声说道。
一阵衣物划过树枝的淅索声之后,果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只见这人看上去40岁左右,十分清瘦,模样是那种丢在大街上泯然众人的类型,普通得叫人过目就能忘记。
这个男人来到程郡骁身边,面色凝重地弯腰蹲了下去,望着程郡骁的脸,开了口:“又出什么事了?”
“小事,就是喝了点酒,有点飘。”程郡骁觉得后背硌得慌,换了个姿势,依旧长手长脚地依树而坐。
“你最近状态太不稳定了,我觉得要么跟上面汇报一下,直接‘消失’吧。”男人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面上表情多出了一丝狠厉。
“要我说几次我没事?向云生的人现在已经开始信任我了,你却让我‘消失’?!”程郡骁说着搀住树干激动地站了起来。
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是担心你的状态会影响任务进展,直接导致任务失败,郡骁,上一次不就是......”
“别跟我提上次!”程郡骁闻言突然就像被电击一般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三年!我熬了三年!是现在说退出就能退出的吗?詹磊和徐嫣的死,难道再换另外一个三年,等‘状态好的人’加入吗?”
男人踌躇着,语气也缓和下来:“可是市局的那个叫安贞的女孩怎么办?”
程郡骁听到安贞的名字,眸子里的光突然就暗淡下来,抓在男人胳膊上的手也随即松了开来。
他深吸口气,淡淡地说道:“席哥,程郡骁原本就是注定孑然一身的人,他的生命里不会有安贞这个人,现在没有,未来更不可能了。”
程郡骁说罢话,目光幽暗地伸向密林重重的远方。
这个叫席哥的男人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拍了拍程郡骁的肩,不再说话。
都枫的这个夏天真的很奇怪,前所未有的冷,冻得人透彻心扉。
安贞靠在车椅背上打了个寒战。
王浩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欲言又止地望着这个睡梦中还在不停流泪的女孩,心也一阵阵跟着难过。
安贞紧紧闭着眼睛,梦里她依旧不停地推着面前锈迹斑斑的大门,然而于事无补,大门岿然不动。
翌日清晨,与其说安贞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不如说她是晃着200公斤重的脑壳把自己从床上撕起来的。
环顾四周,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在那么失控的情况下还能没有少胳膊断腿,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的窝,也算是万幸了。
从“事外酒吧”拎起酒瓶子灌下去的那一刻,安贞还依稀记得的只有无尽地狂吐和自己控制不住地吱哇乱叫。
至于鉴证自己狂吐和哀嚎的对象,安贞一拍脑袋顿时就不敢往下去想了,反正少不了汤德意这个扫把星,今后这也将成为他压制自己的实力谈资。
一想到昨夜,安贞心里猛地一沉,心里撕裂般的疼痛感又回来了。
程郡骁戏谑的眼神,还有自己被老黎纠缠时他看戏一般的冷漠,恍然让人觉得这是割裂的两个人。
安贞望着浴室镜前的自己,弯了弯嘴角,果然笑得比哭还难看:“安贞啊,你怎么就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
说着,她深深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撑在水池边缘,望着对面不知道贵姓的邋遢妇女,努力地一次次深呼吸:“安贞啊,你要争气!不爱你的,你不爱!加油加油加油啊!”
心理暗示是个好东西,安贞觉得昨晚丢了一夜的自我好像慢慢回来了,身体也好像有了点力气。
“嗯,去上班!去局里,各种案件朝我砸过来吧!工作使我快乐!”
安贞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阵冷汗嗖地从后背蹿起来。
——是啊,在那么危险的人物面前,自己竟然犯了低级错误,失态是小,万一昨晚酒后胡言乱语,那就真的把贺队和这次行动的同事们往火坑里送了!
“等等!”安贞一怔,昨天光顾着伤春悲秋,单方面搞失恋了,竟然没想到程郡骁怎么还跟他们混在一起,而且看上去俨然一副‘自己人的模样’,难道说他真的反水了?!
想到这里,安贞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随意用清水抹了把脸,抄起外套,蓬头垢面地就往门口奔去。
刚一开门差点跟正准备敲门的王浩撞了个正着。
王浩手里提溜着打包好的早餐,直愣愣地望着生龙活虎的安贞。在他的理解里,昨晚醉成那样,今天的安贞纵使三头六臂,再怎么也得回一个上午的魂。
照顾了安贞一宿的王浩,早上出门前还在犹豫着怎么把门叫开。
看来一切的担忧,完全大可不必。
“你怎么来了?”安正瞪着一双熊猫眼,像看稀有物种一样上下打量着王浩。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是我送你回来的,就想着今天早晨再给你弄点早餐吃,怕你胃难受。”王浩努力组织着语言,担心说错哪句话会让安贞尴尬。
然而安贞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自顾自地“哦”了一声,便锁门急匆匆地进了电梯。
王浩见状,赶紧提溜着大包小包的早餐也急火火地跟她进了电梯,下了地下室,理所当然地成了司机,然后应了安贞的吩咐,直奔市局。
一大早,正是都枫市区堵车的高峰期。
王浩开着车,在拥堵的街道上左躲右闪,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副驾驶上的安贞。
只见安贞眉头紧锁,脸上愁云满布,嘴巴里还小声念念有词,到最堵的时候,毫无形象地抓了一把挡在额前的头发。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病,王浩竟然发现这样的安贞真的很真实,也很可爱!这么想着,他的嘴角也不由地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
“喂?你这样的真挺少见的。”
当王浩回过神的时候,安贞瞪着一双大眼睛,胳膊环在胸前,那种看稀有物种的表情再次浮现在她气鼓鼓的小脸上。
“啊?!”王浩一惊,差点刹车当油门:“你刚才说我怎么了,什么少见?”
“就是堵车还能一脸捡着钱的表情很少见。”安贞这个熊猫少女凑近王浩的脸,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眼波含春,嘴角带笑,你是不是今早真的捡钱了?”
“没有,就昨天晚上捡了个......”王浩打了把方向盘,歪头掩饰自己口无遮拦的窘迫。
安贞把王浩说了半截的话咂摸了一遍,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断片了的记忆又回来了。
她记得到了小区楼下,自己抱着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了,然后的然后,自己好像是被王浩拖死狗一般好不容易弄上了楼......
安贞想到这里,脸色煞白。
“小安,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太对,是不是宿醉了?你看看,后排有馄饨和包子,还有酸辣粉、螺蛳粉和酸辣卤面......”
大哥,你都说我是宿醉了,又不是怀孕,干嘛弄那么多酸的东西?
安贞无语凝噎,恨不得现在就跳窗死了算了,没想到第一次酒醉失态,竟然是在王浩面前。
好在前面道路顺畅了许多,没多时就到了市局门口。
还没等车停稳,安贞一个健步就跨下了车子,留下身后提着大包小包各式“酸货”的王浩忙不迭追着她进了市局办公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