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儿守在方权的床前,不时地在方权枯裂的唇上抹些茶水,试图喂些水进去,她一步也不敢离去。杨虎在一旁的木雕椅子上打着瞌睡。方权动了动手指,又醒过来了,他盯着芷儿,仿似要深深地把她记住。“爷爷,您感觉怎样了?”芷儿握着方权的手,着急地问。方权竭力地仰起头,看到杨虎睡着了,放心地靠回枕上,“芷儿,你认真听我说,杨虎是个好人,他会收留你的,你要记住,你的身世,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杨虎,不要信任任何人。”方芷儿握着方权的右手,聆听着。“老奴不能保护小姐了,小姐要好好保重!”方权的眼角滑下泪珠。“不,您会没事的。爷爷,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芷儿拼命地摇着头。方权嘴里低沉地唤道:“芷儿——,不要哭,老奴是解脱了,你要活着,要活着——”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在芷儿手心里的右手一松,大限已至,他再也看不到他牵挂的“孙女”了。方芷儿没有开口,她只是紧紧拉住方权的手,用力地咬着下唇,一股血腥味在她的口里蔓延开了。她心里有种撕心裂肺的痛,可是她不哭,爷爷让她不哭,她不会哭的。她强忍着想掉下的眼泪,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到方权的鼻子上探气息,她的双唇哆嗦着,把方权的手放回被子里,站起身,几乎不能站稳,颤颤巍巍地走到杨虎的身边,正想叫醒他,杨虎自觉有人影在眼前一晃,睁开眼睛,看到芷儿苍白的脸和悲痛的眼神,心知不妙,冲到床边,伸手去碰方权的脸,早已冰凉。他悲叫起来,“方兄!”芷儿没有走过来,她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朝木雕椅子,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身躯。“侄女,你要节哀顺变,我会代替你爷爷照顾你的。”杨虎起身安慰芷儿,见芷儿神情不对,怕她受打击太深,拉她在椅子上坐下,芷儿没有反应,顺从地坐下。杨虎叹了口气,他也顾不得芷儿了,他唤来在门外守着的家奴,让他们去准备办丧事的东西,府里各房接二连三地亮起光,大家都匆匆忙碌起来。杨虎差了一名丫鬟照看芷儿,自己回房去唤林屏娘。“夫人,不好了,方兄走了。”林屏娘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这都是你惹回来的,镖局里死人,传出去多不好呀。”“夫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让方兄入土为安。”杨虎从箱子里拿出几锭银子,交给家奴,吩咐着:“要买最好的棺木。”林屏娘唠叨着,“老爷,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不许在我们府里弄这些,棺木买回来后放到镖局外,让家奴抬他出去葬。”杨虎也顾忌着,点头同意,便去找芷儿商量。“芷儿,我有事跟你商量,你爷爷,是葬在这里还是回你们乡下?”芷儿缓过神,是呀,要处理爷爷的丧事,乡下,他们哪有什么乡下,他们是逃难的通缉犯呀!“杨叔叔,我和爷爷无依无靠,乡下太远,我想就让爷爷葬在这里。”芷儿冷静地说。杨虎看着她,方芷儿的脸上已经找不到适才的悲伤,显露出来的是坚强,这种坚强是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曾看到的,这女娃看来将来是做大事之人!“那需要做何祭事么?杨虎问道。“不用了,杨叔叔,只要爷爷入土为安就好了,不需祭事。”芷儿走到床边,望着方权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为了那句承诺,冒着被逮捕的危险,养大了她,可是她却不能还予他任何回报。“也好,方兄当年仇家也多,简单点好。”杨虎想起了什么,“我去让人请个师父来算算时辰,侄女,我让丫鬟去找内人给你换身丧服吧,这身打扮不合适。”芷儿点点头,随丫鬟去找林屏娘。“夫人,老爷我带方公子找您。“丫鬟在内室门外禀告。林屏娘走出来,挥挥手,让丫鬟下去。“方公子跟我来吧,真是可怜的孩子,唯一的爷爷走了,这是家奴置回来的丧服,你去换下吧。”林屏娘捧来一套白色的衣裳。芷儿接过,道了声谢,随家奴去换衣裳。她换上了一身丧服,把盘起的发髻松下来,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挑了一小把发丝,用白布条缠住,轻轻地走出来。门外换好丧服的家奴看见她,不敢相信地一遍又一遍地揉着双眼,“公子,你?不不,小姐?”芷儿没开口,径自向方权的客房走去,家奴既惊讶又慌乱地随她而去。杨虎见到芷儿,眼前一亮,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丧服的白色将她衬托得如出尘仙子,披散的黑发,将她完美的面容半遮半掩,有种迷蒙中似乎不识人间烟火的美,杨虎不由地出神,直至芷儿唤他才回过神。“侄女,时辰已算好,剩下的时间,你先去给方兄守灵吧,我会办好一切的。”杨虎慎重地说。家奴已给方兄换好寿衣,将他摆放在地上的草席间,方芷儿跪在他面前,想起当年的阿玛和额娘,死得如此悲惨,无人送终,心里悲戚起来,她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肌肤的疼痛感,才能让她的痛苦减轻。林屏娘避嫌,都躲在内屋不出来,凡事都是嘱丫鬟来置办。丫鬟在府里走动时,听到一阵细细嚷嚷的话语:“真没想到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家。”“我们总镖头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瞧你说的,方姑娘一换好丧服出来,我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丫鬟听得半知半解,赶紧跑回内屋向林屏娘禀告。林屏娘大吃一惊,“你是说,她是个姑娘身?我最见不得死人,等事情办完了,唤她来让我瞧瞧,这帮下贱的,竟如此说老爷,如果不是这回事,我非好好整治他们不可。”在杨虎的着力下,方权在次日的子时下葬了。方芷儿站在站在坟前,没掉一滴眼泪,只是脸色凝重,在这荒山里,杨虎觉得她浑身散发着一股贵气,这种贵气是与生俱有的。方芷儿点燃了香,插在坟前,叩拜三个响头,在杨虎的劝慰下,沉重无比地离开,走了几步,回头,泪眼婆娑地记住这个埋葬着养育了她十三年忠心耿耿的家奴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