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为了配合过年的气氛,摘星楼打破一贯作风,满楼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落星湖上一盏盏的莲花花灯,晃得人迷了眼。不知出于何心情,段念卿难得的换上了红色白梅袄裙,往日鲜少整理的青丝,规规矩矩的梳了个精致飞仙髻。断余生站在她身后,看着坐在梳妆台前段念卿执着那只莫笙赠她的发簪,摆弄了半天也未带好,苦恼不已。断余生走过去,拿过她手上的簪子,为她亲自带好。“只有过年的时候你才舍得拿出来带带,真是宝贵。”
段念卿对着镜子照了有照,看着发髻上发簪,很是满意,反过身子说道:“你送我的那些我天天换,都带不来。今个过年,我睹物留个念想,你是哪来的酸言酸语。”
断余生就那么一说,并没有真的在意,那发簪的重要性他哪里不知。仔细打量着别于常日的段念卿,笑道:“你瞧瞧镜中你我两人。”他素来喜鲜艳之色,而段念卿与他相反,偏爱素色,连复杂的配饰都不愿多带。今日两人都着了红衣,一身精致挂饰,华贵精美。乍看去,还真像是一对新婚璧人。
段念卿顺着他的话,看向镜中,两人一前一后,仿若佳偶。不由得,她垂目含笑了然于心。
“来,我为你戴上耳坠。”断余生从段念卿的首饰盒中挑了一对白玉珠的耳坠,是她平日最爱带的,断余生觉着甚是配她,小心为她戴上。
带好耳坠,段念卿才算是真的打扮好了。刚要起身,突然觉着腰间少了什么,才想起断余生的送的玉佩还未系上,正在想自己丢到何处去了,断余生伸过手来摊开便见着了。“奇怪,怎么换了穗子?“
“新年新气象,当然需要个新玩意儿。”为她系好,断余生扶着段念卿往窗前软榻走去,扶她坐好,拿过厚重的连帽对襟大袖大氅将她包裹其中。断余生心知她的体质,在内室里也尤其慎重,深怕她被窗外的寒冷吹着。
也怪段念卿自幼身在四季如春的鹿城,即使已过数年,身子还是无法习惯外地的气候。前些年还好,苍决山上无四季之分,感受不到任何寒冷,这几年她奔波于各地之间,才察觉到身体的奇怪之处,连大理的冬日都让她万分难受。好在断余生为她准备的楼阁,其间设计巧妙,繁花日日鲜艳如春季,置身此处,并不会觉得难受之极了。
“听闻寻常人家过年热闹的很,往年你我二人避于室内,倒显得毫无年味。今年,我虽有伤在身,不能外出,不如趁此机会,我们好好的过个年,热闹热闹,以免我觉得养伤无趣。”在莫府的时候,只有过年的一天她能和家中众人坐在一席用餐,那是难得团聚的日子。
鲜少见到过段念卿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断余生点头答应。他自出生便在苍决,根本不知何为过年,下山后见到不免觉得奇特,新鲜。可惜没有一次机会能与段念卿好好团圆,他们常常分于两地,忙着各自的事情,为了帮助她早日完成大业,需要牺牲很多东西,何况是这寻常人家的乐趣。
段念卿难得陪着自己在摘星楼过年,断余生自然有所准备,早早去打探了城中百姓过年的习俗,为了讨她开心。“我记得他们过年会唱首歌谣: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哈哈哈哈,这般有趣?我以前从未听过。”段念卿收紧披风,往软榻里坐了坐,听着断余生念得歌谣,满眼笑意。
瞅着她开心,断余生受其影响,欢喜不已,声音都透着喜悦。“平民百姓家的玩意儿最多,他们从年前开始忙活,一直到腊月下旬还在打年货。三十晚上,与家人坐一起吃吃喝喝,聊天守岁到天亮。”
家人两字,常会令段念卿与断余生陷入沉默。他们各有各的悲哀,无法享受到一家欢乐的场景。“爹爹说娘亲生前的愿望便是希望我能似普通人一般活着,现今想来还真是辜负了娘亲所愿。”
“人,说到底不过是世间上最为寻常所在。会有着琐碎的烦恼,会为了生活争吵不休。我们,只是活的累一点的寻常人罢了”
过年时,段念卿思家的情绪最盛,断余生不比卿儿,他生来便只有师父,如今多了位她,已是他最高兴的事。可对段念卿来说,却不是能高兴的事。
段念卿扯了扯衣袖,不想过多的停留在家人的话题上。“你去取些红纸,我们来写对联。既然想守岁,定要找些事情来打发,剪些福字贴在这窗上,添些喜气。”
断余生授意,下楼命人去拿红纸。暗卫们诧异,不明白主子是闹的哪一出,不敢多问,快速的拿来一堆红纸交予断余生。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断余生好笑的摇摇头,不知是为何,他会觉得心头被暖意环绕。在等待断余生的时间内,段念卿已在榻前摆好了桌案,挽起手袖研着磨,见他来了,掩嘴笑他拿红纸一脸纠结的表情。招了招手,让他快些过来,空出身旁的位子,拉他一同入座。断余生摆好纸张,用镇纸压好。段念卿从他手中拿过笔,手中画笔微微颤动,断余生在她身侧为她整理着垂下来的发丝,以免沾染到了墨汁。她一边写,断余生一边帮她拉纸张,还时不时打量她的字,连连点头。段念卿才情过人,他岂会不知,连师父都自叹不如。写对联间,她无比认真,时而停顿思考,时而拿笔沾墨,断余生静静的看着,不出声。瞧她写好了,才拿起细看,又是一番夸赞。段念卿笑笑,叠好放于一旁,又拿出剪刀,找了块方形红纸相叠,仔仔细细的剪着。她从未做过这些事,也是自己摸索,剪了几个都不得其法,倒剪坏了不少,有些苦恼的看着断余生,他才伸手过来帮忙,不出一会儿,便剪出了几个花样。折腾了好一番,两人才将刚才写好的对联和剪纸贴好,段念卿有些累了,靠着断余生休息,推开窗子看到满湖的花灯,心情越发好,临近五更,外面鞭炮烟花声越发喧闹。
被窗外的景象感染,段念卿松了松那终日紧绷着的肩膀,幽幽说道;“明年我们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与常人一样,忙一回,过个年。”
“自然是好的。只要你喜欢。”如此好的事,断余生怎会拒绝。
段念卿讪笑,她还真希望他反抗一回,不要对她的话唯命是从。
断余生将她敞开看了的披风往里收紧,说道:“今日卿儿的笑容变多了,而且皆是是真心。”
“你不是喜欢我笑吗?怎么?还不习惯了?”她是很少笑的,也不知怎地,她即使在笑着也带着丝丝凉意,笑意到不了双眼中。似嘲似讽,摸索不透,让人畏惧。不是她不愿多笑,确实是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事,所至她冷着一张脸毫无表情。有时带着人皮面具,需要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笑已然成为她博取信任的手段。
不自然的咳了咳,断余生居然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一派纯情。
真不明白断余生这样的人居然能将歌自若玩弄于手掌间,明明这般透彻,让人一眼看透。她是该替歌自若感到羞愧,还是为了断余生感觉丢人。“亏你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摘星楼主,真是单纯。”
“那是对你。也是冤家。”被段念卿调笑,断余生脸色变了又变,不服气的开口,一时竟不知该拿什么话搪塞,瞬间弱了气势。
如此佳节欢庆之时,自然少不了美酒庆祝,段念卿吵嚷着要喝酒。断余生不准,说是喝酒伤身,她身上带伤,实则不是良策。段念卿哪会罢休,仗着自己稍微好了些,有了力气,推搡着断余生去取酒来,不然作势要自己去。断余生闹不过她,只得允许。偷偷让人去拿了他前些时候从西番之地弄的果酒,那东西不醉人,味道也好,对伤口没有坏处。两人一同坐在窗前的软榻上,喝着美酒,欣赏窗外欢腾美景。直到天际泛白,段念卿已有半醉,倚在断余生身上,双眼迷离。断余生见她迷糊的样子,拿过她手上的酒杯,将她抱回床上歇息,脱下披风,盖好丝被,弯下身摸着她的侧脸说了声:“新年好。”随即退出,拉好纱帘。回到软榻前,拿起刚才段念卿用过的酒杯,亲自斟满,看着红日渐渐探出身子。直到照耀上了窗台,断余生才关好了窗户,回头看了眼那层层纱帘后的人,就着软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