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西时任何人不得出入锦阁。其中的任何人也包括了卿儿,如若擅自离开锦阁一步,便是家法伺候。楚歌纵使现在焦急不已,也不可乱来,连累卿儿。莫渊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他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楚歌如此担心仅仅是因为莫渊那句欲言又止的话。事关卿儿,楚歌无法安心。
楚歌一夜无法安眠,未等天亮便来了锦阁。刚至楼下,看到卿儿的贴身丫鬟霏色,在楼梯旁神色匆忙的来回踱步,一见到楚歌,疾步跑至跟前。“二夫人,不得了了,老爷让我给八小姐收拾行李,这是不是要赶小姐出府?”
霏色昨个正在楼下浇花,见到自家小姐被老爷抱了回来,还没从老爷突然回来的惊吓中回过神,老爷下了吩咐,让她过几日收拾几件小姐的衣衫,打包好放在小姐房中备用。老爷一说要给小姐收拾东西,霏色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便是老爷要赶小姐走。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想着二夫人肯定一早会来锦阁,还是先问问夫人到底什么情况,免得自己瞎担心。
楚歌听着霏色的话便知道老爷已经吩咐下来了,看来事情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别在这咋咋呼呼的,你同我上楼去瞧瞧卿儿,看她怎么说。”
霏色听到二夫人的训斥,一下噤了声,规矩的跟着楚歌上了楼。
楚歌推开卿儿的房门,携着霏色走进,发现卿儿已站在窗边良久。正奇怪平日这个时辰卿儿应该还在休息,这会儿怎会醒的如此早,楚歌百思不得其解。听到卿儿唤自己,才缓过神来连忙答应。
卿儿听见门外声响,回头看了眼急色匆匆的两人,淡然道:“母亲来了。”
楚歌至此很多年后都忘不了那时卿儿站在窗前的模样,那样的卿儿是楚歌从未见过的。那个跟在她身边九年之久的孩子,那么熟悉的人竟然透着不同以往的陌生,那股在她年龄不该有的冷漠,是那么的鲜明。这一幕深深的刻印在楚歌的脑海中,再也没有忘记过。
“母亲,我有话同你说,可否让霏色先下楼去。”
霏色正准备说什么,楚歌向她使了个眼色,霏色只得无奈的退下。
楚歌见霏色离开,关上门,走到卿儿身边,便听到卿儿说道:“母亲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楚歌不回答,等她继续说下去。
“母亲知道这扇窗外,所能见到对面的屋顶上,共有多少块瓦片吗?”说道这,卿儿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母亲当然不会知晓,而我清楚得很,整整八百五十一块,其中有三百七十六块长有青苔,一百五十块已有残缺,剩余的皆是完好。”
楚歌听到卿儿的话,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胸口传来一阵疼痛,仿佛被人狠狠掐住般,不能动弹。
“身在高阁之上,除了夜夜等待天亮,唯一消遣便是透过这窄小的窗口去探知外面的世界。”卿儿始终看着窗外,楚歌立于她的身旁,这些话,她都懂。旁人都以为卿儿年幼,觉得她不谙世事,楚歌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卿儿那不为人知的聪慧。身为莫家人,卿儿怎会不如他人,又怎会不了解自身深处在怎样的困境中。
九年束之楼阁的日子,旁人都觉着难熬,一个幼儿是怎么过来的,其中心酸,旁人那会明白。记得卿儿的小院紧挨着一处花园,是卿儿最喜欢去的地方。楚歌带着那时才三岁的卿儿在池边赏鱼,卿儿似乎无意的询问楚歌“母亲,鱼儿都是有伴的吗?为什么我没有?”
楚歌听到卿儿的话,陷入沉默,莫渊曾说过卿儿不需要朋友,索性让府中所有的孩童都不得与卿儿一同玩耍,并且让卿儿的一众兄弟姐妹除了用膳时间可在锦阁逗留,其余时间都不可与卿儿为伍。
无人为伴,卿儿觉得孤单实属正常。出于不忍心,楚歌将此事告知了莫渊。难得莫渊松了口,让楚歌的两个女儿陪着卿儿玩耍,至此卿儿再也没提过想要朋友的事。直到卿儿五岁,莫渊从外地归来带回几个小孩,说是专门陪卿儿玩耍的人,楚歌本以为莫渊疼惜卿儿,高兴地不得了。后来才知道那些孩子很是古怪,他们一年一换,都是和卿儿年龄相当的人,孩子们表面上和卿儿玩闹,却自称下人。
记得有一日卿儿在玩耍期间不小心摔倒了,第二天那些孩子们便消失了,新的孩子又被带到了卿儿面前。楚歌发现其中奇怪处后,去询问莫渊,两人为了卿儿的事大吵了一架,也没问出个结果。楚歌真的不明白,莫渊总说是为卿儿好,却总是在有意无意间限制卿儿,不准出门,不准学习,不让人伺候。每每楚歌看到卿儿那张羡慕哥哥姐姐的脸,如同一根针扎在心头,让她难受的不得了。
莫渊对卿儿的管教随着卿儿的长大越发严苛,不教卿儿学习识字也罢了,连女儿家的琴棋,女红,都不让人告知她。有次四少爷莫笙买了一副书画拿回家中赏玩,碰巧遇上了卿儿,不过给她看了几眼。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到了莫渊耳朵里的,从未惩罚过自家孩儿的莫渊,第一次严厉的处罚了莫笙,将他在宗祠关了几日。从此以后,没人再敢拿这些东西给卿儿,连提都不会提都不会在卿儿面前提起。楚歌一想到这些往事,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楚歌收拾好情绪,想帮卿儿收拾东西,也不知道带什么为好,关心则乱,慌忙的不知从哪里下手。“在外一切注意,让你爹爹时常给家中写信报平安,母亲在家等你回来。你看看母亲也没出过门,也不清楚什么用得上。”
“母亲别忙活了,我没什么东西,不用麻烦。”
楚歌一听这话,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怕被卿儿瞧见,用衣袖遮住了面容。卿儿是莫家八小姐,理应和其他少爷小姐吃穿用度一样都是最好的。事实却并非如此,八小姐吃的是最好的膳食,穿的是上等的苏锦,佩戴的更是各种巧夺天工的珠钗环佩,除了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是什么也没有了。其他几位夫人都说锦阁如何金碧辉煌,奢靡非常,全是猜测而已。卿儿的房中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其他全无,没有任何摆设,就连窗纱都未曾挂过,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已是全部,莫府尊贵八小姐的房间连自己贴身丫鬟的房间都比不上,真是无比可笑。
卿儿瞧见楚歌的神色,便知楚歌又在为她而难过。叹了叹气,拉过楚歌遮住面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母亲为我留过的泪。我都知道,您越是难过,我便比您难过上十分,母亲最疼惜我,又怎会舍得我不郁呢。”说到这,卿儿停顿片刻话锋一转说道:“话说我还未用膳呢,可饿了,母亲不是最心疼我嘛,又怎么舍得饿着我。”
楚歌听卿儿没吃饭,急忙要去准备,转身瞬间,楚歌听到那细微的声音愣住了身形,仅一会儿恢复常态,往门口走去。那道声音微乎其微,楚歌还是一字不落,听得清楚,那种悲凉感抓着楚歌的脖子,差点呼吸不过来。
她说:“母亲,能走出这里已是我最欢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