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薛冷和叶辰在叶家的生活是有过重叠的。
那时,两人都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偶尔在园中相遇,却谁也不搭理谁,扬着倔强而骄傲的下巴和眉眼,错身而过。
叶家长子叶瀚意外出车祸后,叶老太太才将流落在外的叶辰接回叶家,并宣布他的新继承人身份。那时,薛梁父子尚还住在叶家——当年,老太太虽然不允许他们有叶的姓,却还是在薛梁母亲去世后将伶仃的薛梁接回叶家。
陈简那时年轻不懂,为此略有抱怨。“您为何要把他接回来?”
老人一脸肃然,“我不会给别人打脸的机会。既然是叶家的血脉,我就接回来,让人看看我的度量!”
后来,薛梁便一直住在叶家,然后娶妻、生下薛冷。生活虽不能算和谐美好却也平静——至少表面是平静的,直到叶瀚的意外车祸,和叶辰的突然而降。
都是聪明的人,两个少年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自己与对方的敌对立场。尤其薛冷,虽然他早在叶瀚大哥出车祸后就不再愿意听父亲讲述他对叶家的‘怨恨’,却还是对这新来的、和自己一般大却成了父亲最大敌人的人产生了敌意。
“你不过是个工具,老太太遏制我父亲的工具。”
在又一次园中相遇后,薛冷嘲弄地对叶辰说道。
叶辰一挑眉,“那我也会是最好的工具。”
随着叶辰的回击,两人之间立即剑拔弩张,第一次打架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陈简赶到,薛冷叶辰二人已扭作一团,谁也不让着谁,用尽力气挥动着拳头,想要制服对方。
“打什么!看我不告诉太太!”陈简把两人拉开,以年长者的身份教训着。
听说要告诉老太太,两人都一凛,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肩膀——那时,他们谁也不怕,谁也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威慑于老太太,威慑于她不怒自威的目光。
不过,即使他们害怕,却谁也不愿开口向陈简求饶,倔强地抿紧嘴唇,等着老太太的发落。
果然,老太太当即便让两人在园中罚跪。
“刚才你为什么不向陈简求情?”相较叶辰,薛冷要活泼些,在跪了一段时间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他一向对你好,只要你稍微说一句,他绝不会告状。”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求情?”叶辰反问。
薛冷哼了声,道:“我从没有向别人求过情!”
叶辰不接话了,微微锁眉,神情凝重。“我有。就在进叶家前,我还给人下跪哀求过。”
薛冷惊讶不已,侧头仔细辨认了他的神情,突然神经错位地说道:“你是膝盖被人打弯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
叶辰怔了片刻,到了嘴边的‘云彩’被咽下,而是问起别的来。
“你为什么穿丧服?”
原来,自叶辰进叶家起,薛冷便一直穿着墨一般的黑衣服。
“大哥出车祸那天,我母亲和我的妹妹也在他的车上,说是让大哥带她们去找我父亲。”说到这,薛冷忽然停了下来,以咳嗽声掩盖嗓子中的哽塞。叶辰没有拆穿他,静默地等着他说下去。“其实,他们都离婚好久了,不懂她为何还放不下父亲。要是放下,也不会……”
从叶瀚车祸,再到如今,已过了近一年的时间,薛冷在叙述那段过去时虽极力做释然状,但眼中的忧伤仍掩藏不掉。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薛冷猛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意味着在与叶辰的对峙中率先败了下来,心中一恼,反过头质问道:“你母亲呢?”
“不知道!”叶辰像是被刺痛一般,紧紧攥起拳头。“我,我进叶家的条件就是和她断绝关系。”
“你做到了?”
“我做到了。”
薛冷嘲弄地笑了声,对着夜空叹了一句,“原来都一样……”
那晚,罚跪结束后,薛冷揽住叶辰的肩问:“知道为什么我父亲讨厌你?”
“因为我要让他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薛冷摇头,“因为你无视了他对你的嘲笑。没人能接受一个孩子对自己的蔑视。”
“你这算忠告?”
“是谢礼。因为你没告诉陈简,打架是我先动的手。”
叶辰摆摆手,“无所谓,反正你打不过我。”
薛冷瞪着他,气得眉毛差点打结。
自那次罚跪之后,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又因为两人有着相同的老师学在一处,虽交流不见多,这两位傲然的少年还是逐渐对彼此另眼相看。
“你是和叶瀚一起长大的,他人怎么样?”
休息的时候,叶辰突然这样问薛冷。主宅前的幽静小楼是他一个人的禁地,老太太明令禁止,不许他踏入小楼半步。
顺着叶辰的目光,薛冷也看向小楼,沉吟片刻只用了四个字来回答叶辰的问题,温润如玉。
“他是好人,不该就这样躺在那。”薛冷颇难过地说,“他不争,比我们都善良。”
“那是因为他有了一切。”叶辰的语气淡漠,“如果我不争,我没法活下来。”
薛冷一怔,嘲弄地冷哼一声。
时光飞逝,虽然薛梁从未停止过和老太太的争斗,但薛冷还是乐观地以为自己会像父亲一样,在这个园子里成人成家立业。但没想到,却因为薛梁私挪叶氏贷款而彻底与叶家决裂。
既然父亲要离开,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要同行。
临走那天,叶辰将他送至门口。
“走了也好,离开这宅子,父亲的怨恨可以尽情些,有利于派遣。”离别在即,薛冷不忘打趣。
“老太太说你的房间会留着,随时等你回来。”
薛冷摇摇头,“不必了,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流着叶家的血,却连拥有它姓氏的资格都没有;你也有叶家的血,却连母亲都要不了。”
叶辰皱眉,神情严肃。
“这是我选的路,无论怎样,我会一直走下去。再会!”
此后,两人便真的很久都未再见面,薛冷去了国外,转而学了医学,却因此被薛梁断了经济支持,还是叶辰从自己的‘零用钱’中取出部分维持了他的生活。不过后来重逢时,薛冷告诉他,他把叶辰给的钱都用在了泡妞约会上。
“孤生地,我不可以身边没人。”
所以,他不停地换女友,在不同的人身上寻找温暖。
叶辰明了地笑笑,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看着红色的液体在玻璃上无声滑动。
“其实,你也孤独。这些年,你孤军奋战,既要赢得叶氏元老的信任又要与我父亲和他身后的那些人抗衡,肯定挺不容易的。只是,你与我不同,你克制,你宁愿一个人冰着,也不会借别人的温度来暖和自己。有时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在禁欲?”
叶辰白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理的表情。
“总之,欢迎回来。”
薛冷常常流连酒吧,却从不喝酒,端起果汁与叶辰碰了杯,“也谢谢你的资助。”
“不客气。记得到时把欠我的钱还给我就行。”
“既然是资助,哪还有还的道理!”
说完,薛冷已往吧台附近一位身材姣好的独身美女走去。
重逢后,两人便经常到酒吧坐一坐,相谈的话也都是这些年里的趣闻轶事——不管怎么聊,他们总是能默契地避开薛氏和叶氏之间的争斗。其实,叶薛的争斗在他二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忌讳的话题,只是两人都懒得再提起,本就充斥了各自生命的主题,又何必在闲暇时还再提起。若不是后来云彩的出现,他们之间会一直聪明地保持在一个平衡木上,保持着他们同属一脉本该有的亲情。
只是,叶辰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能再次遇到云彩,这个他早年间放弃了的朋友。他看着她,眸光颤动,心中多年来聚集的愧疚喷薄而出。
“你还好?”叶辰看着云彩苍白瘦小的脸,柔声问。
云彩已口不能言,漂亮的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刚想说什么,却因为薛冷抚上她肩膀的手而怯怯地收回。
再后来的事就如之前薛冷对寒衣所述的那样,戏如人生,万劫不复。
薛冷本是无情的浪子,他对病人冷漠不屑,对感情亦是如此,猎艳带给他的新奇尚没有温暖他就已冷却了下去,直到他遇到云彩。
不知是她的柔弱无助让他心生怜悯,还是她的存在让他有了温暖,总之,在将她解救后他兀自将她留在了身边。
只是,无论薛冷对她千般万般的好,她看他都是怯生生的,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尤其在她与叶辰的重逢后,她对他的疏离更加明显。
这让薛冷恼怒,在做.爱时负气般地钳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清自己眼中的真诚。可她,虽然从不反抗,却始终扭着头不去看他。
短短几天内,薛冷第二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就在前两天,他刚刚遭遇他人生的第一次失败:妹妹的手术失败了。无论他怎样努力,心脏上因为车祸而遭遇的创伤仍难治愈……
菲儿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责任,可他却做不好。
薛冷颓然地俯在云彩颈间,无助地如一个孩子。
当感觉到有眼泪滑落至脖颈间时,云彩全然怔住,下意识地,她如母亲哄孩子一般,探出手轻拍着薛冷的背。
黎明前,窗外最黑暗的时候,薛冷突然在云彩耳边轻语,冰冷地命令。
“不管你们曾经有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都不要再见他了。”
云彩看向薛冷,哀伤的眼睛里满是眼泪。
“既然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都可以过,现在应该也可以。”
薛冷漠然地对云彩说。
只是他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去找了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