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前茵,则是苦果。”
——《善玉师手记》
最早一班前往洛阳的大巴车晃晃悠悠,陆晓齐闭上眼睛,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哪知梦中依旧不得安宁,不知何时他置身在一片星光薄雾中,风来萧杀!
还是那片古战场,着袍之人去掉外袍,似乎透明,他们每人辅助一名战士杀向敌方,气势汹涌,战场中人人都是招式凶悍之徒,整个战场瞬息万变,百川争流!
一个红袍之人从天而降,一瞬间其中一方士气大振,狂风骤雨一般前行中大杀四方!
陆晓齐竭力想看清楚那红袍之人,岂知那红袍一回头,陆晓齐见那帽兜之下空荡荡,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又是一身臭汗,陆晓齐看着自己一身破烂衣服背着旧包,胡子拉碴,实在不像话,旁边的乘客本就躲他很远,怕他是个流浪汉。听他大叫一声,把其余乘客也是吓得不轻,看他更像看神经病。
大巴车下来,陆晓齐又到了洛阳。
他先去给自己理发刮胡子,隔壁摊位喇叭里说老板跟小姨子跑了,老板娘清仓,陆晓齐瞧那黄脸婆老板娘,深表同情地多买了几套,经典的T恤衫大裤衩。
一身打理妥当,他打定主意,要在洛阳办一件大事。
拿着黄福给的房卡去住酒店,服务生在电脑中看见显示黄福的名字,立刻十分客气,还送了一份水果到他的房间,陆晓齐便向他打听:“你们黄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服务生愣了一下,又马上理解:“陆先生您是说给您办房卡的黄总是吗?您误会了!他不是我们酒店的老板,我们酒店老板姓李,黄总跟我们李总关系特别好,所以黄总的朋友都是贵客。”
陆晓齐明了。向来是有钱人只跟有钱人玩,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陆晓齐心疑这李总,一个念头起来,搂草打兔子,一只也是打,一窝也是打。
“那……我能见见你们李总吗?”陆晓齐打算追根刨底。
服务生皮尴尬一笑十分为难:“这个嘛,我现在还不能回答您,这样,您先休息,等我去问问我们大堂经理,请他联系问一问,如果李总有空,我一定立刻帮您约。”
陆晓齐点点头,眼神开始飘忽,因为越过服务生的肩膀,他看见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出电梯,有说有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他赶紧心不在焉点点头示意服务生可以下去了,转身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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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苏来时这两天玩得很开心,被老侯拉着吃完夜宵才放回来,摇晃着回自己房间前,照例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听了听果然没人,他也不在意,反正放着这么一个免费吃住的地方,陆晓齐爬也是要爬回来的。
第二天洗漱完才走出房门,就看见那家伙心满意足哼着小调儿一步三摇,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苏来时左右看看十分不解:“小气鬼,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走错房间了吧!”
陆晓齐看见他,贼兮兮小声说道:“绝对没走错,我就是昨晚打了个电话,受邀请去玩了个通宵,促膝长谈!”
苏来时顿时嗅出人渣的味道:“什么电话?”
“我就拨通那个门牌号就问了一句需要特殊服务吗?结果她们很感兴趣。我就去了。”
苏来时听完张口结舌,反应过来追着他一拳挥过去:“你个人渣!这么好的事儿你不喊我!不喊我!还特殊服务,我猜是算命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们哥俩正闹着,这时陆晓齐见过的那个服务生走过来,特地过来跟陆晓齐打招呼,语气殷勤地说他们李总交代了,招待不周,还请多见谅,若是有什么小事,尽管吩咐服务员!若有其他的,他今天一个上午都在15楼的办公室,请他们用茶点。
陆晓齐听说,知道这服务生昨天并非敷衍他,而是当真帮他约了他们的大老板,反而是佩服起这个李总,做生意有头脑,一定是宽严并济,这个酒店才这么井井有条还特别有人情味吧?
“李总?”苏来时不明白,陆晓齐也不解释,回应服务生说用完早餐一定过去叨扰,多谢盛情款待之意。
苏来时也不多问,想着反正既然是酒店老总,见了没坏处;陆晓齐脸皮也真够可以的,隔着三层关系,竟然还真敢讹上人家。
就这样,陆晓齐二人敲开了15楼的门,大模大样走了进去。
这办公室非常气派,一进门就设了一座九鱼戏莲的真丝屏风,再往里走,檀香扑鼻,陆晓齐瞧见靠墙个有个红木供桌,精致的陶瓷观音像前,几品供果鲜花盘香一应俱全,越过隔断,才看见了气派的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后面一张大班桌,和另一侧醒目的风水鱼水族箱。
李总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一见到他们二人,就知道是谁,立刻起身笑吟吟迎上来,伸出手一一握手。
陆晓齐握着他的手,着意感受了一番,暗暗放下半颗心来:这位李总身上并没有不好的玉灵气息,至少他不是受害者。
李总奉上自己的名片,陆晓齐扫了一眼,他叫李涣,产业不少,妥妥的富商。
陆晓齐见到这位,第一眼就觉得他跟黄福不属一路。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
黄福的笑容,高糖分到让人怀疑他是否另有所图,即使最后证实他并没有,心中依旧浮现出“蓄意讨好”这个词语,属实用力过猛了。
眼前这位李涣就合情合理多了,他与自己始终保持着恰当的社交距离。
衬衫西裤,身材高大四方脸,眉眼仁慈,眼角皱纹里藏了些风霜,但依旧宽和待人;第一次见面,礼貌和气中不失身份感,倒茶端水也是有身边一个端庄的服务员做的,他始终微笑,并没有给人压迫感。
“李总原来是喜欢鱼啊?”陆晓齐用惯了的自来熟。
李涣呵呵笑道:“做生意的,都希望财运亨通,存水生财,年年有余,图个吉利罢了。让二位见笑了。”
陆晓齐有心套话,便说:“哎,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跟黄总打交道的人,都喜欢玉,比如侯爷,没料到,您不仅身上没有玉,连这么气派的办公室,也没有什么玉石摆件哪!”
苏来时看看陆晓齐,觉出他话头奇怪,了解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涣听见说到黄福,连连点头称赞:“他啊……他是个真正配得上美玉的君子,吾辈楷模,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
这话外人听来像是半真半假的奉承客气话,陆晓齐却看出来他是真心佩服。
苏来时一再表示感兴趣,想要听听黄福大佬的过往,李涣拗不过便悠悠回忆,原来当初盖这个酒店的时候,地皮很是困难,李涣想要拿到几乎无望;黄福就从中斡旋,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起死回生,让这黄金地段被李涣用不高的价格竞拍到了,帮了个实实在在的大忙。李涣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就主动把他写进了股东名单,可黄福从来也不肯收他的红利,因此黄福自己定的房间,都是免费的。黄福招待的朋友,也都是贵宾待遇。这一点,黄福倒是没有推辞,他李涣心里多多少少踏实了一些。
苏来时这两天在老侯那里早已经听了不少对于黄福的夸赞,今天又听李涣这么说,不禁神往:“高山仰止啊!在线求怎么做黄总知己……”
“那,酒店盖的时候,您跟黄总一定是好友挚交了?”陆晓齐问道,若不是好友,怎会鼎力相助。
李涣摇摇头:“抬举了!黄兄,首先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件事情之后,我见他为人仗义,豪爽坦荡,不禁引以为友。承蒙黄兄不嫌弃。”
此时三人一齐抿了口茶,似乎都在回味,感慨黄福此人品行世俗罕见,结交到就是祖上有德。陆晓齐觉得此时如果再进一步探问李涣父亲与黄福的事情,就有些不知所谓了。于是东拉西扯了几句。
“我看到很多生意人供奉文武财神,怎么李涣在这里反倒供奉一尊观音大士呢?”
哪知陆晓齐无心的一问,却让李涣神情黯淡下来:“家父如今抱病在身,我又不懂医术,只能把他送到最好的医院治疗,在这里办公的时候,求求观音菩萨,请她保佑保佑我们这个家。”
陆晓齐心下说,你这样的富商也要观音庇护,底下的老百姓他们该找谁呢?这是想起了在青桐巷的小女娃,不知最近吃饱了没有。
他心想众生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命。正要再多问,李涣的座机响了起来。
李总匆忙去接,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啪的挂了电话连连抱歉:“本来二位赏脸共叙,鄙人当好好作陪。可刚才疗养院说家父走失了,我现在要去找他,两位,今日先失陪,回头再恭请了!”说着吩咐服务员招呼陆晓齐他们,就要疾步出门。
陆晓齐一听正中下怀:“李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们也去帮您找找!”
李涣神情紧张,不假思索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一同下楼去停车场。
司机开车时,李涣将手机里的照片给二人看了一看,那是个眼睛笑成一条缝的老头儿,虽然面容瘦削,精神矍铄,露着白白的牙齿,戴着毛呢帽子和围巾站在小区健身器材上,瞧着挺喜庆的一个老人,完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陆晓齐说他看着还不错的时候,李涣叹了一口气:“每年都做体检,身体一直很好,渐渐地就开始不记事,前一阵子刚被诊断阿兹海默症,今年不过七十多岁,就快要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识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早年夭折的我家的大闺女……”
他低下头抹了抹眼角,陆晓齐知道他在哭,就把脸转过去,假装没看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太过要面子,这李涣是个慈父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