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金队长住在合肥东门一个叫八百户的地方,基本上和棚户区也差不多。因为五十年代初期合肥修董铺水库,从岗集到蜀山方向总共搬迁了八百多户人家到东七里站一带,政府帮助集中安置,统一安排工作,八百户由此而来。
整个迁移的路程大概有约四十公里,家家户户用的都是板车,于是政府就把这些拉板车的统一组织起来,成立了板车队,负责合肥市车站,码头、工矿企业,民用物资等市内东西南北方向的货物运输。过了些年,又在此基础上添置设备,扩大规模,成立了合肥市运输公司。
因此,八百户在运输公司就业的很多,很早以前国有企业还是允许顶职的,父亲退休子女再进单位上班。因此到了八十年代,八百户在合肥市运输公司中出了很多名人,金队长算是其中之一。
那个年代初期,回城知青比较多,僧多粥少,很多人都没找到工作,所以社会治安比较乱。张不伦印象中有一次坐公交车回外婆家,从合肥三里街路边往东到电机厂,从车窗往外一路看过去,打群架的年轻人满地开花,到处都是战斗的号角,拿刀追杀,徒手用砖头还有花盆往对方头上掼的到处可见。
其中大部分打架的混混骨干都在运输公司,在单位里稍有不如意,挥拳就打,以拳脚定高低。
金队长就是那个时候被分到了运输公司。
金队长自小喜欢习武,和一个肥东江湖名号小表叔经常切磋,学了不少功夫,平日里每日早起,一套夕阳掌打得有模有样。
那个小表叔张不伦小时候见过,个子不高,人长得很魁梧精干。平常话不多,很和善的样子,但是当他那双眼睛突然一瞪一亮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张不伦突然就会觉得后背猛的一凉。
其实金队长和小表叔他们的切磋并不是你来我往,拳脚相加,大多是坐在一起聊天,小表叔会和金队长等来家中做客的一帮年轻人说一些武术技巧的练法。有时架不住金队长他们一个劲相求,小表叔偶尔也会露一手,一床被单让他拿在手里,三抖两抖,就揉成了一根棍子形状,舞的虎虎生风,几个人近不了身。
有一次,金队长带着张不伦去他家吃饭聊天的时候,有人还说出了小表叔的一段往事。小表叔早年间还是当兵出身,部队的侦察连长,上过南疆战场,杀过敌,见过血。因为作战勇敢,立了功,从阵地换防下来就成了部队重点提拔对象。
不过经历过生死的小表叔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狂放不羁,和驻地的少数民族姑娘好上了,违反了纪律。最后提拔的命令没等到,复员的命令下达了。
就这样,小表叔带着那个少数民族姑娘回了家乡。回去后也没找政府给安排工作,自己干起了个体户,因为为人豪爽正义,手里又有真功夫,不仅生意做开了,手底下还聚集了不少兄弟,在他家那一带颇有些名气。
小表叔的妻子长得很漂亮,是个温柔文静的女子,每次金队长他们在小表叔家放言阔论,谈笑风生,他的妻子总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一次次给客人续上水,然后转身去厨房准备饭菜。把还没结婚的金队长一众人等羡慕得要死,嚷嚷着以后找老婆就要找像嫂子这样的。
有了小表叔这个偶像,年轻时候的金队长其实挺不愿意去运输公司的,他的理想是当兵。当然,张不伦还是相信自己舅舅那时肯定是一腔热血,怀着报效祖国的伟大理想要去部队这个革命大熔炉的,绝对不是为了少数民族漂亮姑娘。
遗憾的是,兵还是没当成。其实那时政审已经过了,为了体检达标,从小有点哮喘的金队长还耍了不少小手段,大约是慢跑,憋气,还有提前服药等等吧,总之是顺利过关就等通知了。可惜,金队长父母不同意,家中就这一个儿子,从来就没离开过身边。此去一别至少三年,山高水远,生怕自己孩子受苦遭罪,因此赶到街道苦苦央求,把金队长从名单上给撤了下来。金队长的父亲又去找了自家领导,要了一个招工名额,就这样,金队长去了运输公司。
八十年代,运输公司基本上有文化的人凤毛麟角,尽管才上了一年高中就拿了高中毕业证的金队长,还是以高中生身份直接被宣布为五队调度。据说金队长是带着怨气进的公司,刚上班那天,面对单位里那些在三里街明光路一带称王称霸的群架骨干们,第一架就打得荡气回肠。
刚刚当了调度员的他,根本没有体现出半点管理人员应有的摆事实讲道理的优良作风,三拳两脚直接放翻了领头挑衅的痞子头,踩着人家肚子指着四周:“让他们家过来收尸!”结果去通知收尸的没有,此后到家来拜年的小老弟倒是多了不少。
这是刚刚参加工作时的金队长。
没参加工作那会,金队长除了找小表叔他们聊天,大部分时间会到他姐姐张妈妈家去玩,而且一呆就是好多天。
张爸爸和张妈妈有不少同事朋友,经常来家里吃饭吹牛聊天,因为都是年轻人,一来二去,金队长就和他们混熟了,更是乐不思蜀。有时姐姐姐夫不在家,家中有人来,他必袖子一挽主动下厨,俨然主人一般。
那时候的金队长,其实还是有些童心未泯的。
一日,张爸爸张妈妈在车间加班,就把小张不伦交给了他舅舅金队长。
那天中午来了几个客人,还都是金队长的熟人,于是他弄了几个菜,几个坐下就喝了起来。
酒到正酣,不知道那天聊的是什么话题,突然金队长灵光一现,问大家:“你们说婴儿能不能喝酒?喝完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大伙纷纷摇头,这事谁也没见过,谁知道呢?
金队长笑了,很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正在摇床里呼呼大睡的张不伦。
可怜的张不伦,那天中午,硬是在睡梦中被他舅舅给偷偷灌进了一小勺白酒,然后被辣得哇哇大哭。吓得金队长又是喂水,又是热奶,又抱又摇,好大一会才算哄消停下来。
张爸爸和张妈妈下班回家,看见摇床里的张不伦小脸红扑扑的,正在手舞足蹈,看到谁都咯咯笑个不停。
当时张爸爸和张妈妈还寻思孩子今天挺可爱的,不过等张不伦连着傻笑了几个小时以后,张爸爸和张妈妈这才发觉有些异样,赶紧把隔壁的张医生喊了过来。
张医生风风火火赶到,摸摸张不伦的小脸,贴了下前额,猛地一声断喝:“谁他妈给小孩喂酒了?”
张爸爸和张妈妈愣了一会儿,一齐向金队长望去。还没等张妈妈去找棍子,做贼心虚的金队长早已慌不择路,撒腿就跑。
过了两三个星期,才敢觍着脸上门,拎着给张不伦买的一堆零食,嬉皮笑脸软缠硬磨这才求得了大姐的原谅。
还有一次,那应该是个冬日,金队长一个人很无聊,坐在厂区田埂上望着一片枯草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小胖子,坐到金队长旁边,肥西口音,愁眉苦脸,托着腮,也望着那片枯草发呆。
金队长问他:“兄弟,怎么了?”
小胖子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好烦,出来散散心。”
聊了几句,金队长突然就有了个惊人的提议:“我说,我们俩来烧草玩吧!”
小胖子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行!”
于是那天下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人拿了些火柴,把田埂周围的荒草烧了个遍,跑着,笑着,像两个疯子。
临别的时候,小胖子对金队长说:“我姓束,人家都喊我三老甩,我在坝上街那边帮人家干活,有空你来找我玩!”
金队长很愉快地答应了:“我过两天要去体检,体检合格就要去当兵了,等通知下来我就去找你!”
不过后来零零碎碎的事情也多,金队长始终未去找过小胖子。
几十年后,人到中年的金队长到合肥一家比较有名的,专门以肥西母鸡为食材的本土快餐连锁店吃饭,这家连锁店的规模不小,网络好像已经铺到了全国。就在等菜的时候,看着墙上巨幅的他们集团董事长的照片,金队长总觉得有点眼熟,半晌才想起来:“嗨,这不是那个小胖子吗!”
不过年轻贪玩的金队长自打进了单位做了调度,首战定乾坤后,就像换了个人,做事一板一眼,把那些刺头训得服服帖帖。
早已被五队驾驶员们折腾得精疲力尽的领导们更是觉得人才难得,于是所有重担纷纷下放。
从此,金调度每遇新路线都是亲自押车,下三亚,上河南,山东。从那时起,车队中便流传着许多金队长登封少室山下一掌逼退车匪,海南五指山中扫堂腿干翻几个路霸的各种传说,反正越传越玄乎,行内行外还真没敢和金调度动手的。
于是在那个年代,金调度带着五队在全国各地接了不少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