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说人生在世,世事难料,就算是前途未测也不要给自己下了活套。所以南诺将我抢救过来的时候,我只是很遗憾,觉得算计我的人很可怜,又庆幸自己命大。多亏大师兄的剑法足够仁慈,其余各位师兄也勇于故意放水,最主要的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想见不到老十九。
南诺带来的大夫覃卿为我诊脉开方,保我无虞,莫棋留下来陪我。整整三个周天我才睁开眼,突然觉得他瘦了,我看着莫棋,想要问他,你怎么又被姑姑罚了?
最终莫棋被大师兄带走了,大师兄不允许我这样子跟着他们一同回山,师父看到这样子的我会伤心的。后来的日子南诺总是陪着我,他也希望我好好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待我。
有许久他没来看我,于是我找到他的书房问他发生了何事?南诺看着我,深思深远:“麟儿,如果有一家人正在蒙难,家主的儿子却不能助阵,这样的儿子还有存在的必要的吗?”我答道:“身为人子,家族遭难不鼎力护卫实为不孝。想必南诺现在也面临两难,你为了救我才停滞于此,我必然会帮你,你不打算告诉我。”
南诺迟疑一阵,还是将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我。
南诺和他的弟弟南皓是南国的皇族,南诺是嫡长子,如今南国与北国正在开战,而身为嫡长子的南诺此刻却不在军中。虽然这次带兵是由南皓,但是南皓对于军事不甚了解。北国暂时国力衰微但并不代表是一块啃得动的骨头。如今南诺正在筹划,准备以隐秘卫之力取军中将帅首级。关于南国的隐秘卫我是有所接触的,按照世人的眼光来看,这批人的武功技巧都属于上上乘,但是终究是以杀手潜质培育而成的,血冷了几分,谋略少了几分,戾气重了几分,于万千兵马中是否能发挥作用是个未知数。前些日子为了救我,南诺带走的这一批隐秘卫已经受伤,他一心想要帮南皓杀敌,如今手下可调度之人没有几个。
既然是刺杀必定有高手助阵,而此中武功身手高人一等的唯有我一人,如果不是受伤,南诺不说我也会立马去做。养伤躺了一个月,我已经是手痒难耐,自告奋勇地向南诺请缨。下意识的,我以为他会拒绝,但是没有。
这次偷袭北国的计划并不难执行,而且很好办,隐藏进军队里面伺机接近中心军营,干掉近卫,偷入营帐之中杀了中军主帅,军中无帅不扰自乱。似乎每一步计划都环环相扣执行起来也可以速战速决,可惜在最后一环,我却没有料到中军之中并非我想象的那般容易,主帅常年征战沙场,纵使不像我一般精通剑术,他依旧有主帅之威,与我对战之后激发了我心中的怒火,饮血剑就像是发了狂,疯狂地吸血,我也不能确保每个人是否能在这样的剑雨下保命,同样也不能确保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被围堵在中军主帅的营帐之内,我也是自寻死路,亏我一身剑术不凡,纵使遍体鳞伤也能够杀出一条血路。
南诺来接应我的时候,我已经是半个死人,全身浸泡在鲜血之中。他们的刀剑虽然不比师兄们的厉害但是每一剑在我的身上都留下了或浅或深的痕迹。
我以为这一路上不会有人追杀,可惜将军之威,主帅的计谋实在是太过于缜密,竟然追查到南诺和我的行踪。南诺带来的隐密卫为了断后强行斩断敌人退路,引我进入南国。南国气候炎热,与我灼热的体质相抗,竟然不能愈合伤口,我身体开始崩溃。南诺决定再次潜入北国境内,敌人绝对想不到我们还有胆量回来,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北国的雪很美,那位覃卿大夫留在山庄最后也没能跟上。南诺和我两个人在雪中漫步,我的伤口竟然在没有药物的作用下慢慢愈合。又一次来到那间小木屋,我第一次陪南诺看星星。
星辰是美丽的,天空中的银河就是一粒粒微尘组成的,正中天的紫薇星灿烂明亮,这不知是代表北国的江山稳固还是南国的国运昌盛。我第一次学会靠在南诺身上看星星,记得以前我也和师兄们,和莫棋一起看星星,还喝酒,那个时候白日里练功疲倦,枕着星辰都能睡觉。南诺拉着我靠着他的时候我也没有拒绝,这样的夜色很美,南诺近乎完美的脸庞也熠熠生辉,其实我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是谁?
“南诺,听说人死了之后会下地狱。我不喜欢地狱,那里又黑又暗,没有星星看不到太阳,没有人会对我笑,我害怕到了那里我就回不来了。”
“麟儿不会下地狱的,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麟儿。”
我点点头,赞同他的话,我又疑惑起来,问他:“南诺,你为什么会回来?我想不通,想不明白,我们真的是萍水相逢吗?”
南诺单手托着下巴很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他迷离的眼神微微颤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一天本来是我生命中最倒霉的日子。我的亲信暗卫引开了追杀的刺客,我和弟弟逃入南国与北国交接的雪林里,这里地势奇特,两国都不曾在此地驻兵,因为我知道进来这里的人不会出去。我带着一点侥幸,带着南皓进了林子,我们行了一天一夜,我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刚走到一片雪林子的时候,我已经吃不消了,却希望南皓活下去。我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夜是那么的冷,这里的天是那么让人绝望,走着走着我已经无力判断前方的路,从那一道陡坡上滑了下去,真奇怪那个时候我居然还能感到我是活着的,有那么一刻我的意识是浑浊的。曾经有位巫师告诉我,在我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会遇到贵人,如果这位贵人出手搭救我就能够活下来。老实说我不相信这位巫师的话,年幼之时,我与母……母亲和幼弟曾因战乱流落民间,彼时我年龄尚幼,中途又和母亲分离,处于乱世之中,身边唯有乳母一人。战乱连连,流民四散,我与乳母飘零孤独,忍饥挨饿,乳母为了我寻食物又不敢随意暴露我的身份,冰天雪地外出觅食,再也没有回来。我看到城墙边流民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找不到乳母,直到再次遇到母亲回归宫中。总是想我的贵人终究没能出现,以后一帆风顺反而失了初心。没想到竟然能在冰雪之中再次见到……见到我的贵人,麟儿我觉得你就是我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所以格外……亲近些。”
他的话语之中没有提及当初的苦楚艰辛,我也是一名孤儿,只是却未曾受到他这般的苦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准备扯开话题:“那个,今天天气不错,我心情也不错,顺便也就同意你把我视作贵人吧!”
我看到南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像是在忍住不笑,可我话语之中不见得有什么好笑之处。便有些悻悻,想要使个小坏,于是手上一动,使劲得推了他一把。就听得一阵乱响,南诺一个跟头栽到了水里,水中睡觉的鱼儿被他一扰在水底乱窜,惊动了休憩在岸边的野鸭子,一阵振翅之声回荡在耳边。我看他整张脸都涨红了,憋着怒气想要发出来,于是我嫣然一笑,很是没有规矩的走开了,听到后面一阵水花乱颤,却是没追上来。
第一次陪南诺看星星挺失败的,后来机会越来越少。本以为以后天气会有所好转,野物会多一些,没想到找了一天连根野鸡毛都没找到。融化的雪水汇成一条小溪,缠缠绵绵注入茅屋边的溪流里,顺势注入叶伽湖。纵使是数九严寒,我身上的衣衫也只着薄衣,南诺心疼不已,想要把他的衣衫披到我的肩头,又怕我每次都拂他的意。
相处不过一月,他却是见我发过几次病,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担心的,否则也不能离开水中之水太久。自从我偷袭王帐受伤之后,全身的疯狂之状竟然好了几分,半月都未曾发作。可是最近来到这雪地之中,身体又不见好转,这突袭而来的疯狂竟然成了势,每隔上两三天就要折磨我一番,于是最近我愈发消瘦,似乎握剑的手也不稳了。我心中隐隐约约明白这不是好转的现象,这两次大难已毁了我的元气,这样平静的生活倒是修养生息的好事。
我拿着一把粗丫制作的小弓,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不放过一丝捕猎的机会,怕是最近杀生太过,原本对我垂青几分的鸿鹄也不再出现了,暗自嘲弄一番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下坡之处一团白绒绒的东西蠕动,我捉摸着是一只兔子,架起小弓准备射击。它的尾巴又小又短,作风却是难得一见的谨慎,我的箭头瞄准了它,时机已准,呼哧一箭射了出去。本以为正中她的尾巴,天公不作美,吹来一股邪风把我的箭吹歪了。果然越发的不济,连这么个小东西也对付不了,唉声叹气去追那只狡兔,兔子小腿飞奔,就近钻入地洞不见了。也不能跟一只兔子太计较了,狡兔三窟,守在这里也是等不出来的。心下一横真是越想越生气,想我以前,一掌震出就能把这类小东西给弄晕,直接吃掉,现在内伤不平,不能运气,只能束手束脚地来做这种事。
南诺小跑几步到了我的跟前,巧妙地从我手中夺过小弓,对我哈哈气:“丫头,趁我不注意自己跑出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覃卿先生到了,你要等他好好地把脉,快跟我回去。”
我撇撇嘴,甚是不开心,自从南诺掌握了我发病的规律,连发三道诏令,将远在天边的覃卿给招来为我疗伤。想想有钱人就是好,说一出是一出,这么难办的事这么快就办好了?我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茅屋外已经站立了几位黑衣盔甲的大哥,想必和先前的隐秘卫是一路的,也不知道南诺是从哪里召来的这些人。刚进屋,里面的暖气熏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覃卿沉着脸给南诺行了一礼,摆手请我坐下。让他为我一个人等了这么久也是极为不好意思,只能乖乖坐下,仍由他把脉。这老先生发丝皆白唯有额前一拽黑发,双眉堆雪,向上扬起,师父每每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我马上就要被罚了,师父千篇一律的就是罚跪,最不过就是抽鞭子,莫棋倒是尝试过,至于我就未曾亲自体验。
“我嘱咐过你不要动武,你可还记得,这位姑娘?”他在姑娘这两个字上咬得比较重。
我心下安慰了自己一番,才鼓足勇气答道:“略微动了一下。”
覃卿也不看我,站起来对着南诺施了一礼:“公子,这位姑娘的病情反复,不听劝阻,老夫也没有办法。”
说完他拿起药箱朝着门外就去了,我心中暗自高兴了一番,谁知南诺沉着脸把他请了回来:“覃卿为什么不开药方?”
“我看姑娘一心求死,药石失灵,不必开药,过些时日自然会随了姑娘的心愿。”
南诺警告性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对覃卿道:“我日后必然会盯着她,覃卿放心开药就是了。麟儿,你说是不是呢?”
看在他辛苦照顾我一番的面子上,加上我想开了不想这么早见阎王,我和周公还有几盘棋没有下完,师父还在念叨着我,姑姑最近身体也不如从前,莫棋和各位师兄日夜盼望,我还是不能马上就死,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