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花楼后,我在一个人少的地方现了身,然后再进去。
今日里面挺安静,虽然目前大厅中站满了人,冬雪也在其中,但没人敢吭出一声。我挺好奇今日他们这反常的举动,不过倒是乐的见着这样干净的场面。
“哟,姐姐这是在等我吗?”我走进去打招呼。她此刻背对着我坐在众人前面,手中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桌面上,将杯中的茶水激出一道道水纹漾开。
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身来,脸上挂着的笑意不禁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没有得罪她吧?!得罪了,我突然想起来走时把寒玉箫给牵走的事,我一阵心虚,“姐姐这么大阵势是要做什么?”
她眯着眼盯了我片刻,突然笑了,“今日有人手脚不干净,姐姐向来留不得这样的人。怎么,妹妹现在过来可是还有箫带过来?”
“啊,”我听的一愣,这不是想套我的话吗?就算我真的还有第二支寒玉箫,估计她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装作不知此事的好,“我分明记得当年爹爹给我留下两支寒玉箫,可我把整个家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另一支,却偶然发现还有这一个物件,也不知合不合姐姐的眼,”然后我把手中的玉佛递给她。
她打开木箱,里面一片清幽的光芒溢出,由于此刻厅堂中的灯光有些许昏暗,所以显得玉佛愈加明亮,见她眼中流露出惊喜,我大喜,果真是值钱了。便若无其事地扫了扫大厅中的众人,问道,“不知姐姐丢了什么东西,是否需要小妹帮忙?”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姐姐只是见不得有人手脚不干净罢了。”
原来我那寒玉箫真的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难怪卖不了那许多。可能只是因为她对箫的偏爱才愿意让我换走冬雪,那么她会喜欢这尊玉佛吗?不对,曲赭汐给我的肯定是值钱的,她喜不喜欢不打紧,只要她还喜欢钱就行。
“值,自然是值,”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箱中的玉佛,随后又招呼冬雪,“冬雪,你可以跟她走了。”
在其他人一片嫉妒的眼光中,我很开心地走过去拉冬雪,“冬雪,我们回家吧。”
“回家?”她冷漠地避开我,“我这样的人还配有家吗?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我恨不得把自己卖了也要带她离开这里,可换来的却是她的冷嘲热讽,我知道她心里的苦,如果是我,我早就去把硕七凌解决了然后再解决自己,可她毕竟是我妹妹,我能体谅她的想法,却也不愿她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重新为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不管她心里是怎样的恨我,我都不会介意,“冬雪,跟我走吧,你还有家人啊,悦悦还在家等着你呢。”
“若你真当我是你的家人,若你心里还有一丝对我娘的愧疚,那么请你杀了硕七凌。”
她此刻心里有太多的恨,我心里又何尝不是呢?我不杀他,因为我不敢啊,我怕再次失去一个亲人啊,“你和我回去,大娘的仇我们一起报好不好?冬雪,算我求你了,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好不好?”
“曲悦,你这是想逼我去死吗?”她仍旧一脸的厌恶,尽可能远离我的身边,眼神一直躲避着我,“除了这里,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到现在我甚至都不敢去拜祭我娘你知道吗?我还活着只因我想报仇,”她眼中溢出毫不遮挡的恨意,无端地让人惧怕,她走上楼梯,一步步,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任我在下面怎样喊她,她都无动于衷。她这是连我也恨在了心底。
终于在楼梯的尽头,她站住脚步,背对着,声音漠然,好像我们从来不曾认识,若不是因着她的话,估计没有人会认为我们有丝毫关系,她说,“姐姐,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哪怕一分一毫,请你不要再来这里了,不要再见我,给我留下最后的尊严,就当妹妹求你一次。”说完后,她迈步离去,没有任何犹豫。
我怔怔地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没有想过自己的出现会无形中带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她落到这般境地,估计最不想见的便是我吧,而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可也在无声地伤害着她的心。她说得对,离开这里又怎么样,经历了这么多不堪的事情,她还怎么来面对我们呢?我只想要带她离开,却不曾为她考虑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竟是有这样大的屈辱。
“妹妹,既然她不肯离开,那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花楼大娘说道,“只是你这来了几趟也不能免费进来不是,姐姐知道你也不容易,那就二十两算了。”
“姐姐,我来这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好啊,”我说道。
“说得也是,”她笑了一声,“难道你还想做点什么不成?那你尽管去做,完事后交钱便是了。”
我心说我还能再做什么啊,如今我连去见她一面都不敢了,“那玉佛就归姐姐了。”
“真的?”她眼中满是欣喜,可又不能确定世上真有这般好事。
我点了点头,“只是姐姐要替我照顾好冬雪,不可再逼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
“你这是让想我养着她吗?”花楼大娘人实在太精了,我现在才知道和她耍心眼,我只有输的份,她毫不眷恋地合上箱盖,就着桌子推过来,“这赔本的买卖我做不了,东西你还是拿走,只是得留下二十两再离开。”
我看着她的动作,直想冷笑,不就是嫌少了吗?直接说了便是,何必还要做出这般给我看?“那么姐姐还想如何?”
“她如今已经被你买走便不再是我的人,我自是不必管她的生活用度,可如今她依然住在我这里,吃我的穿我的,哪一样不需要花钱,你这三千两也太少了些。”
三千两对于一个穷人家庭来说可以养几代人了,现在不过是养一个怎么可能不够,这人实在贪得让人讨厌,我不想再和这样除了钱便什么都不认的人财奴多打交道,便问她,“那姐姐说还缺多少?”
她将一只肥硕的手伸出来,想了想才竖起五根指头,“五千两。”
我差点没有喷出一口血来,五千两,这次恐怕卖了全家也不值啊,本是不想再和她交涉,可这个价格还是值得我浪费一番口舌的,“姐姐,我这次可真是再拿不出什么了,五千两,估计把我卖给你也是不值的。”
她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我知道只要见到她这样的笑,我便该放弃和她讨价还价,她已经志在必得,从一开始她便拿住了我的痛处,逼得我根本无法说不,而我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里,却没有想过自己这姿态连给人家看笑话都不够。果然她说道,“我可是要养她一辈子的,长的不说,她至少要活到百岁吧,这样算的话我还得养她好几十年,五千两可能都不够,如果她活得再久一些,我可是在做赔本的买卖呢。”
我只想说有这么算账的吗?五千两啊,够她活好几百年了,她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除非你不希望她活得长久,这样的话我还是可以少收一些的。”
我竟是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她见我窘迫,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一辈子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可是她住在我的地方,我这里可什么都是最好的,你若真觉得贵,便将人领走吧。”
这话分明就是故意的,如果她愿意跟我走,估计一开始我便失个隐身法将人带走了,怎么可能在这受这般气,可是现在我根本连还口的理由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心思了。
“那便请姐姐好好照顾她,”我说道,现在的我心里堵的难受,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等一下,”花楼大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能将钱送过来。”
“明日,”我说道。
“说话可做数?”她不确定地问道。
我很奇怪她这疑心是为哪般,钱都给她了,即便我走了不再管此事,她也已经多赚了三千两,而冬雪还在她的手上,那也只能说她想赚的更多,也就表明其实冬雪根本无法给她带来更多利益,否则她不会答应闲养着她,这人实在太精明了。
“人在你手上,你还怕什么?”我冷冷地说道,再也没有以前的热情,“只是姐姐可务必要好好待她。”我估计以冬雪的心性,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她肯定不会屈服,但是以这人的精明,我又想到一个原因,冬雪想要报仇,想要亲眼见着硕七凌落得个凄惨的下场,所以她不愿死去,而这活着的念头却成了她的弱点,被抓了个正着。
“这个妹妹尽管放心,她的供应都会照旧,我也不会再逼迫她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多养个人罢了。”
“那便先谢过了,”说完我便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满地的白雪将院中印衬出一片光晕,我推开门,进入这一片迷蒙的光华中,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可残酷的事实却又一次次将我唤醒,我总算明白了,恐怕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劫数吧,只是为何每次都伤害我身边的人?只是为了磨砺我的心志吗?我跪在雪地中,以卑微的身躯向上天祈祷:下一次,所有的磨难都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悦悦许是听到动静,打开房门出来,见我落魄地跪在大雪之中,她匆忙跑到我身边抱紧我,“小娘亲,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随我进去。”
“悦悦对不起,我没有带回冬雪,什么都没有做好,还把她逼到恨我入骨的地步,我真的很没用”。
“小娘亲你别这样,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跪在我面前,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抱着我,生怕我下一刻就会想不开。
我承认今日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多,可也还不会到想不开的地步,毕竟我还要救冬雪,不管她是否领我的情,还要照顾悦悦,还要为大娘报仇,还要还曲赭汐的债,还要找师父,我没有完成的事实在太多。我压下心头所有的苦楚,扶在她的肩上哭了好久,几乎将我这二十年来所有的泪水都哭了出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我,终于等到我累了发现她单薄的身上都是雪时才意识到自己又在造孽。
我把她拉回屋内用被子裹好,一遍遍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终于在她再三确定无事后我才安下心,眼下我太不吉利,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她了,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直到她的肚子叫了起来,我才意识到她晚上应该在等我回来还没有吃饭,我本来打算出去为她买一些回来,她说她今日搬家时顺便买过了,饭菜也已经做好了,在厨房中热着。
我便去为她端了过来,陪着她吃了两口,看着她一个劲地逗我笑,我心里突然软了下来,即便生活再苦,但是总有一刻还能感到温暖,这样就够了。我还有要保护的人,还有要寻找的人,还有期待着的人,这一生还没有走上绝境。
我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聚集起来,可看着还是让人心灰意冷,算上曲赭汐留下的二百两银子,统共也只能凑到五百两,与五千两的差别实在悬殊。
看来只能再去向曲赭汐借了,三千两是欠,八千两也是欠,反正结果都一样,我还不起。
可是他会这样想吗?第一次勉强算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他大度给我三千两,那明日他会不会因着五千两而与我恩断义绝呢?
现在想这么多也实在没什么用,他若真不借,我也不能将他怎么样,人家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我也没有理由再怪他。明日的事还是明日再说吧,我从来没有感到这般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