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他为我吹曲,我亦会拿起他送我的箫附和,这一次我不再像当年那般笨拙,与他配合的天衣无缝。
他或会带着我在山间游历,看怪石瀑布,饮清泉甘露。这样的日子,恐怕当年我若不死……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若不死,他便会死。
第二日我走出房间,却意外间发现销誓窗前一盆白花谢了,就在我眼前从极盛瞬间枯萎,我惊讶地走过去,却发现那盆白花竟然只是一株,上面至少也有二十片花辫,究竟是什么花呢?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又无从想起。见销誓出来,我问他,“这盆花叫什么名字,怎么突然间就败了?”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枯萎如泥的花,片刻的失神后说道,“这是我无意间在山中发现的,一时觉得好奇便带了回来,没想到今日竟然谢了,或许是我照顾不周吧。”
“或许是你照顾得太好,它才能多活这几日,你若是喜欢,我随你去山中再寻一株如何?”我问他,难得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喜欢,我可以为他做到。
“还是下次吧,”他开口拒绝了我,“虞公子近日可会路过前佯郡,可否代销誓去看看悦悦?前两日关悠送来消息说她身体不适,我也未能去看她,心里不免担忧。”
他竟然会有悦悦的消息,怎么没有告诉过我?对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当即就待不住了,便说道,“确实打扰了公子数日,多有冒犯。在下今日便会离去,定会代公子去看望故人。”
他略露惊讶,“虞公子多虑,销誓并未有赶人之意。”
我笑了,他若不喜欢一个人确实不会赶人,恐怕我连这个屋都进不来。我说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出来已有时日,家人恐会担忧。”
他这才说道,“那销誓便不留公子了,日后公子得闲,可否再来看望销誓?”
我点头应道,“好,待我事情办完,一定会来陪七羽公子寻花。”
他从袖中抽出玉箫递给我,“公子日后若是见到一个叫曲悦的人,请代销誓将此箫转给她。”
可是曲悦已经死了,难道他知道那个人是神仙,而不知道那个人是我?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最后的期盼,我接过玉箫应了下来。
在我转身离去时,他突然在身后说道,“虞公子,销誓此生从未后悔过两件事,第一件,第一次见到曲赭汐,我选择救他时没有任何迟疑。第二件,在我怀疑小悦身份时,没有将她从我身边推开。”
我愣了片刻,不知道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是何意,或许只是想发泄一下心里的感情,或许只是想找个人诉说,又或许希望我能帮她转达给“我”听。我朝他点头,“等我回来。”
我对人间的路并不熟悉,多方打听才找到前佯郡,我记得伍清喻就是嫁到这个地方来的,可能她知道悦悦的下落,我便去找寻商家。
前方街道上众人围聚在一起在看着什么,我向来也不是凑热闹的人,但是想想若是和悦悦有关系岂不是被我错过了,所以我在外面看了看。
有一个告示,上面写的是重金寻医,竟然是商家贴的。我便走过去将告示揭了。
边上的一个家丁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几眼,估计是嫌我年轻不够格,我现在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变成德高望重之辈,只好将告示潇洒地向他面前一横,故作高深地问了句,“谁要治病?”
他这才被我的气魄压住,怕是一个不小心我会跑掉一般,赶紧拱手说道,“公子请随小的走。”
他将我带到商家,路上也没说要给谁看病,为了摆出高深的姿态,我也没有多问,我终归不可能怕一个凡人。
我在客厅看到一个男子,四十左右,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商睦。
家丁只是引荐道,“老爷,今日这位公子揭了告示。”
商睦看了我一眼,示意他退下,便上茶请我坐下。
高人一般不会主动开口,我便端起茶品了品,虽然不懂茶道,但这茶绝对没有销誓煮的好。
他眉头紧皱,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可有把握治好我夫人?”
我连人都没有看一眼怎么回答他,但也谦虚地说道,“虽说我不能完全肯定,但也有九成的把握。”
“嗯,公子请回吧,”他突然开口赶人。
原来刚刚是在试探我呢,以为我是招摇撞骗之人吗?我轻笑,“夫人的名讳可是伍清喻?我与夫人有些渊源,恐怕夫人愿意见到我。”
他这才眯眼仔细打量起我来,随后还是平静地说道,“不知公子与内子有和关系?”
我看着他,说道,“多年前的熟人,夫人见到我自然会认识。”
他思虑片刻,还是叹息一声,吩咐了一个侍卫带我去见伍清喻。这侍卫的身手不错,看来他对我还有防范,我并不点破,只是随那侍卫而去。
七拐八拐后来到一个清幽别致的庭院内,庭院虽别致,可其中缺少生气。
那侍卫顿了顿身影,突然剑拔出鞘,一道明晃的光芒晃入我的眼中。在他动的瞬间,我已经开始向后退去。
我果真没有看错,此人身手在凡人中绝对算顶极。他见我身子一动,就洞察了我的目的,转而从身侧向我攻击,这是怕我从侧边溜开,但是我根本犯不上花费这么多心思对付他。
他见我只是向后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提着剑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向我身上招呼。
这样的身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所以我不会伤他,只是一味躲闪,他快我便快,他慢我也慢。
但我完全忘记了我这种行为对于一个武林高手来说绝对是侮辱,他果真动了怒,眼睛赤红,身上更好,出手亦是招招致命。
我不再与他纠缠,身影闪过,来到了台阶上。他愣了片刻才发现我已经离他有十多步距离。这样悬殊的能力,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但他仍旧不顾一切地想要与我拼命。此人求胜之心太甚,我如此羞辱了他,除非我死,否则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我被逼得无法,将他身形定住,劝慰道:“你在人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为了我拼上自己的性命实在不值。你去告诉商睦,我如果想要谁的命,他就算拼上全府人的性命也是枉然。”
他用劲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动不了,便斜着眼睛盯着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普通的药而已,一炷香后你就能自由行动。”
“为何不杀了我?”
“我杀你做什么?你与我并无仇怨。而且与大夫为敌,并不明智。”
听了我的话,他的戾气逐渐消去。我转身去找伍清喻。
“你是七羽公子?”他在身后追问了一句。
销誓现在怎么着也三四十了,我就这么显老?着实是因为销誓不能以常人眼光相待,“如果同世为人,怕是无人能比得上他。”
我快速将这个商家都寻了一遍,才找到伍清喻的房间。
我走进去,看到卧榻上躺着一个人,形容憔悴,见我进来,只是微微睁开双眼看了我一眼便又合上,眼中茫然无神,透露出一分绝望,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傲慢的伍清喻。
“你是谁?”丫鬟上前挡住我的视线。
“大夫”,我说。
“这位大夫可是看出我的病因?”伍清喻缓缓开口,声音中全是疲倦。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说道,“未能看出。”我说这话时,她旁边候着的侍女都奇怪地多打量我一眼,我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无论夫人是何病,在下都能医治。”
她这才睁开眼睛,依旧没有神采,只对着两个侍女吩咐一声,“你们先下去。”
“夫人?”侍女不明白她这话是为何,又看了我一眼,不愿离去。
“下去,”伍清喻的声音虽然低弱,但不容人反抗。
两个侍女这才低着头从我面前走过。
“若是一心求死之人,公子也能救吗?”她说道。
看来这句话是不愿传入商睦的耳中。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消沉的模样呢?我说道,“夫人可有何心结,在下愿为夫人解忧。”
她听到这话,眼神移到我身上,却突然被我手中的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我竟然连一支箫都不如了吗?可刚刚那两个侍女却是一直在偷着看我。她惊讶地问道,“这支箫你从何处得来?”
原来她看中的不是箫,而是箫的来历,看来是见过销誓拿着这支箫了,我说道,“七羽公子所赠。”
她打量了我良久,才说道,“不可能,此箫是大哥钟爱之人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物品,他从来都是箫不离身,怎么可能会赠予公子。”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他托我转给一个叫曲悦的姑娘,可她已经死了,我也只好当做是他赠予我的。”
“既然不能做到,公子又为何要答应呢?”她这是要为销誓鸣不平吗?果然她心里还是有在意之人的。
我笑道,“给他一个希望,总好过让他在无止尽的绝望中等待要好。”
“罢了,大哥这样做自是有他的用意。公子前来并不只是为我治病的吧?”
我点了点头,“受七羽之托,来找寻一位叫曲悦悦的人。”
她突然露出一抹苦笑,“果然,大哥还是只对她的事上心。”
听了她的话,我大约已经猜到她这病是心病,难道只因销誓的不理睬造成的吗?当年销誓待她也是这般态度,为何她如今这般想不开呢?我劝道,“夫人应多想些开心的才是。”
“开心的,”她低沉地喃喃了一句,让人无端的心口发疼,“公子你知道吗,我虽然享尽一世荣华,可却未曾有过片刻的开心。我从出生便锦衣玉食,周围的人无不是尽心尽力讨我欢心,可我这一生却从未得到过他人的半分真心。我这一生最羡慕的只有一个人,她可以什么都没有,却还是能得到天下间最完美的两个男子的真心相付。”
得到了吗?不过是一个谎言而已啊,我笑道,“真心么?到最后不还是死在了那个人手中,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不愿再回忆起当年那段不堪的往事,便拂开心头所有的不快,说道,“甜苦都是别人的,我们不该看着别人的欢愉来感叹自己的悲哀。夫人的病是心病,只要看开些,在下还是可以尽力为夫人治好的。”
“不用了,”她看着我说道,“公子不是要找悦悦,她在青阳城,公子去找她就是。”
悦悦?她怎么如此称呼悦悦?当年她对我可从未有过半分客气,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放下了当年对我的偏见,也不至于与悦悦如此交好,我问她,“不知曲姑娘和夫人是和关系?”
“关系吗?”她叹了一口气,“在她心里大概是恨我的。我还活着只因有一个心愿还未了,公子可否帮帮我这个即将入土之人。”
“夫人尽管说就是,在下定尽力而为。”
“公子为我带一句话给商霁,就说他娘亲很想念他。”
她有一个孩子?难道也在青阳城?这是巧合还是说他只是想把我骗到青阳去帮他带话,而悦悦其实并不在那。算了,去看看也无妨,反正我来回不过瞬间而已,我点头说道,“好,倘若在下见到此人,定为夫人带话。”
“有劳了。”
“夫人保重身体,我很快就回来。”
我离去时被她叫住,她猛咳了一阵说道,“你告诉悦悦,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我不会恨她。”
我带着满腔的疑惑及喜悦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