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月20号。
合一个平凡且无聊的日子,无聊得连可能的有趣也找不着苏息处。生活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往前走。
红牡丹总臆想当年,多么意气风发。现在的自己,摊开手掌,两手空空,除了衰老和发胖,无事可做……
抛除功名利禄,还可以觍脸谈梦,红牡丹终归还是要迈出这一步,虽然,委实有些仓皇。
看过腕表,已是六点十分,离约好的时间剩五十分钟。
照例打开手机,红牡丹深吸一口气,待平缓后,拨出号码。
“陈总,您好,我和您约好晚上七点见面……嗯,对的,我半小时后到……好的,再见。”
红牡丹收拾完桌面,匆匆忙赶上地铁,喃喃自语,“时间有些仓促,六点从公司下班,坐1号线转4号线,大约半个小时,嗯,还来得及。”
时间虽紧凑,但他的心并未凌乱,打开电脑包,翻阅检查自己的材料是否充足,变现思维导图、变现排期表、竞品分析表、商业计划书……
“他说在公司见面,但我想,这么晚了,在公司恐怕有些不妥当,刚好我也查了他们公司对面有家星巴克,在那见面,最好不过,只是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不管了,先给他发条消息过去,告诉他我已经到了……”
……
七点早到了,红牡丹已点好两杯咖啡在角落静候。
红牡丹有些紧张,打开手机摄像头又检查了一遍红领带,方落座。
约十分钟左右,一穿红色格子毛衣的清瘦男士走进咖啡馆。
“您好,请问是红先生吗?”
“您好,您好,是我,陈总坐……”红牡丹为他轻轻打开圆桌角落的凳子,说道:“我刚到,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所以简单点了一份拿铁。”
陈浩似乎并不意外,点头道,“红先生是哪里人士?”
“我是北海市的,因为女友在成都,所以来这边工作,在这边也快生活了五年。”红牡丹轻抿一口,微微一笑。
“红先生结婚了?”
“让陈总您见笑了,刚来成都没多久就分手了,因为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涂个方便,一留便留了五年,看情况吧,年后可能就回北海了。”
“哈哈,抱歉抱歉。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直接开始吧!”陈浩打个哈哈,随意说道。
红牡丹打开电脑文件包,取出电脑,先为陈浩简单介绍了商业计划书中的团队产品等模块,“陈总您看,我们在产品上,是有一个合理定位的,与其最好,不如不同,我们做错位竞争,这其实很符合特劳特先生的学术理念。”
“再看团队,我们的COO、CFO都是来自北海财经大学,实力技术是过硬的,先后都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过论文。”
紧接着,红牡丹拿出竞品分析表,为陈浩解释道:“陈总,市面上其实有很多商业分析报表,包括华大证券对整个市场的分析报告,以及艾瑞咨询的细节剖析报告,都证明了内容变现的可持续性和发展性……”
“而我们这份竞品分析报表得出的结论,可远不只是抢占竞争对手中的蓝海市场……”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市场没有天花板……”
陈浩心里暗自震惊,但思量半刻也未表态,只说,“公司可以给你们团队提供孵化园的条件,并且在流量方面给予支持。”
红牡丹沉思片刻,说道:“那出资情况呢?”
陈浩手指轻敲桌面,笑了笑,“你们年轻人,前期可能精力充沛,我也从你身上看到了创业者的那股子劲。我们公司希望全资收购或者部分现金收购部分股权。”
红牡丹心中一突,满脸堆笑,“陈总您可能不太理解,我今年三十了……”
“您知道吗,我浑浑噩噩过了三十年,以前每天上下班,没有忧愁,但好像也无乐趣。当然,偶尔也有焦虑。”
“现在有一份自己喜欢且有拼劲的事去做它,我已经心满意足。对您来说,这可能只是一项投资,但对我们来说,是雪中送炭。”
“我和您讲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对一个企业来讲,做投资的,只看中有生命周期的项目,只看中从1到100,而不是从零到一的,也可能从不考虑雪中送炭……”
陈浩打断了红牡丹,微微一笑,“投资者是不慈善家,当然只做锦上添花的事情,我们的能力,或者说任务,无非是用资本的力量把项目扩大的周期压缩。顺利上市,退出舞台。”
红牡丹深吸一口气,“能理解,不知道陈总这边对这个项目的情况看法是?”
陈浩想了想,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说,“是这样的,红先生,您再做一份变现周期表,因为您这份可能有些简单。”
“我们需要一份细节一些的,打个比方,比如说在这个月,每周的项目计划是什么,每天在内容的创作或者运营上,做什么,与此同时,您这边在这个月内需要什么样的资源,以这样的情况做一个表格给我们。”
“哦,对了,红先生,您现在的这份变现周期表中,变现周期是三个月,时间太长了。希望您能压缩到一个月左右。这边只需要等你把最终的变现周期表做好给我,我给领导审阅,最终给您答复,您看如何?”
红牡丹笑了。
他的笑容,想来,也是可笑。
“陈总,我想您可能是误会了,您身为资方,不做雪中送炭情有可原,收购项目无可厚非,甚至于对我们团队的项目不屑一顾,我也能理解,但您开的这是什么条件?”
红牡丹压制住怒火,忍着说,“您无条件洞悉了我们的商业核心,是我天真,是我不懂资本市场,我认了,但您还在这样的基础上让我们无条件为您打造一个有计划,可执行的项目出来,然后到最后您无非是给我一通电话,告知我是市场前景不好,如此打发我们罢了。”
陈浩双脸由红转白,“红先生,您听我给您解释,我们公司确实投资了几个项目,也腾出了孵化器的空间给创业者,但这毕竟是真金白银,您也知道,我只是一个投资总监,更多的还是要老板拍板不是?”
红牡丹不打算再解释什么,连愤怒都有些无力。
不知觉,时间已近九点,淡淡的月光,淡淡的灯光,打在咖啡杯上,幽幽地,或明或暗。
这杯冷掉的咖啡无意中对人生包涵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红牡丹明白了,终究,还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收起电脑,红牡丹起身而出,一句话从他的背后传入陈浩的耳旁,“陈总,谢谢您给我在而立之年,又上了一堂课,作为学费,我送您一句话,与君共勉,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因心脏病猝发在家中逝世,他在临终前留下了一句遗言:‘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说的。’”
陈浩站起来对走远的红牡丹喊道:“谢谢你的咖啡!”
红牡丹不懂得为什么畅言会是一种美德,且是那么卓绝有力地插进人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