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我的声音,回头看时顿了一顿。
我上前道:“在这儿干嘛?”
他扭头看向别处:“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不想来,我就可以出院了。”
我道:“好啊。这样你也省事了,我也省事了。每天还要来这儿真是烦的厉害。”边说边把手里提的水果整个丢进垃圾桶里。
我头也不回道:“出去吃点儿东西吧,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伤明显没有好,可我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和别人的交集,多管他的闲事让我对突如其来的掺杂着他的生活感到很恐怖。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脾气,也许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好脾气。
这家西餐厅里,他就靠着窗户坐在我对面,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和一个月前初见到他的时候相比,的确要好了很多。
修剪过的头发,金黄色的刘海隐隐盖住了眉毛,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瞪大了眼睛看他,他的眼睛很大,眼睫毛浓浓的,很长,眼神里说不出的成熟和温和,整个脸庞显得比千叶俊介还要清癯俊削,有如刀刻一般。难怪杨芊然明知道他的身世还想保住他在贝尔的地位,能在那堆花花公子里为自己找到这么一个夫婿也着实不易。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先开口道:“许连强,那日在赌场,我帮过你,你也救过我,咱们就算扯平了。你我原本就是敌非友,无论从安寞遥还是杨芊然的角度,我都不想看到你。我出了纽约,再也不想回去了,许先生你看在这些天我也帮过你的份上,这些天在拉斯维加斯的事还请不要跟你纽约的那两位说,我虽然不怕死,可也不想生事。”
他微微蹙眉,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心痛,良久,轻声道:“音儿……”
“从小除了daddy没人叫过我音儿,听不习惯,许先生还是叫我杨音的好。”
他看向我的眼神微怔,良久无话。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道:“这张卡里的钱不多,但足够你用了,收着吧。”
他的笑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讥讽:“杨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你身上有钱吗?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吧?你就这么出去了,能熬过今天吗?”
他轻哼一声的冷笑,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杨音,你肯救我出来,我真的很感谢你,很感谢很感谢你。这么长时间了,你的事我也多少会知道一些,看着你每天晚上都做梦,惊醒,吓得一身冷汗,一个晚上好几次,我真的很心疼你,真的真的是特别心疼。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从来都是喝酒没见你吃过一次饭,酒刺激胃的时候疼的满头都是汗,还喝!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性子那么的孤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他低头拭下泛出的湿润,“可是,杨音,有时候你做的事说的话真的让人很火大。”
他起身道:“我走了,虽然不能做什么可是我会永远感谢你。”
我这次没看他的眼神,不是因为看不懂,而是因为不敢,我的眼睛也是涩的,就看着他那么起身走开了,没看那张卡片一眼。
他手上的纱布还没拆开,身上的伤也没好,出去可怎么办呀?我不是有意的,可话到了嘴边就成了那样,冷冷的:“你不带上卡吗?别只顾着一时痛快,身上没钱可没那么好活。”
他的步子停了一瞬,再也没理我,消失在了街上的洪流中。
“小姐,您点的餐。”不知什么时候,服务员端着盘子站在我身旁。
我手一动,一碗汤浇了我一身。
“你没长眼睛吗?想干什么……”我心中的痛苦和怒火用言语发泄不出来,只感到越积压越难受,把桌子上的盘子杯子哗啦啦推了一地。
那服务生在一旁吓坏了,不住的道:“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我恍惚着身子半软,扶起那位服务生,道:“对不起。买单吧。”
很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拉斯维加斯这个永不眠的城市里,灯光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奢华迷离的灯盏似梦似幻的金黄色的光芒,将整个城市拉入梦幻的柔和之中。
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透过领口打在冰冷的肌肤上,是一种冰冷冷的寒意,我不愿被卷在这纸醉金迷的灯光下,那样,一个人看起来会显得更孤独,更虚无。
我避开大街,一个人扶着墙走在没有光的僻静处,昏暗阴沉,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今天晚上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出来之后才又发现,我的生活原来除了酒吧之外无处可去,离开那个地方,茫茫黑夜之中无处容身。
黑暗之中的黑影虽不清楚,却在模糊的晃动,动物的天性嗅到一种席卷而来的压迫感。我,发现的晚了,来的不是几个人,而是一群,这条路太窄,我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我不敢托大,上来就拔出了刀,可不清楚对方是谁,月亮隐藏在重重云雾之中,没有灯光的这里漆黑一片,连人影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团团模糊的物事从四面八方靠拢。
我道:“你们是谁?”
像是受过指示似的,没人回答,上来就打,在这黑暗中我的刀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单打独斗我还行,可这种一上来闷头就揍的群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一群经过训练的打手,我挥刀都不知道能不能伤到人,背后闷来的一拳,我一点都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我顾不得疼痛,急忙向前闪去,可混乱中的一脚正中我的手腕,我唯一可以倚仗的那把刀脱手而出,不知道飞在了哪里。
我感到无比的害怕,手中完全没有筹码,对方没有一句话,不知道是要打还是要杀,那一圈人压过来的时候,实在是怕的难以自持,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救我,可我还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发出了求救信号,有人扑过来的时候。
我大声喊了:“救命!救命!救命……”
和我一样,今天中午和我分别之后,他也一直在那条街上,心中伤痛却也无处可去。许连强坐在街上的长椅上,独自一个人,他这一生中第一次,不是军校,没有安寞遥,没有那个家,也没有唐日宏。
他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一无所有的。一直以来,他都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女人,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音儿说得没错,在这个城市里,没有钱,真的不好过。可办法总是有的,不是吗?比如说现在,他如果走进旁边这个不大的餐厅,进去做一个服务员或者杂工,他不就可以活了吗?
他站起来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很小,不清楚,可他瞬间就知道那是音儿的声音。
他的心一下子被紧紧揪住,那个丫头,她遇到了什么?
他跑到那条小路上看到杨音的时候,月亮已经渐渐拨开了云雾,月光洒了出来,接着逐渐明晰的月光,那丫头正在和那伙人打斗,且战且退,可她根本逃不了,那伙人根本没有全力出动,不过是想要在挑逗中耗尽她的精力罢了。
他跑来的声音近了的时候,清澈的月光下,她也看到了他。许连强一把把她拽过来拉到身后,杨音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子不住的颤抖,很有些想哭。
许连强单臂紧紧把她拥在怀里,轻声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那伙人站在阴暗处,看不清楚,只是那为首的一挥手,一群人又有如恶狼一样扑了过去。许连强是抱着音儿上去迎敌的,他不敢放下她,因为对方人太多,很有可能趁乱伤了她,然而更重要的是,她还在他怀里止不住的抖。
我知道,许连强身上是有伤的,他在和别人打斗的过程中,自己也会微微疼的抖一下,然后抱得我更紧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肯救我,他住院我只嫌烦从来不理,而且就在上午,我说的话,也是在嘲讽中捅了他自尊心的,我们本就是敌非友,这么长时间,我自私无情的性格他还不清楚么?
自他把我拥在身上,我再没受到伤。他从打斗中冲了出来,抱着我离远了几步,地上,似乎有好几个人不停地,他也大口的喘着气。
我抬头看向他时,他立即用下颌紧紧地将我夹在他的怀里,在我耳边轻声道:“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那伙人看遇到了对手,竟纷纷从身上拿出刀来,一窝蜂的冲上来,许连强反手将我推在身后,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凭他自己打败一群掂着刀的打手。
我飞身上前一脚踹飞了一把从侧身刺向他的刀,这时许连强的胳膊上已然被划了一刀,刀划开他的黑色上衣,血将周围染上的衣料染上了湿哒哒的暗色。
冰冷的刀刃借着月光刺在我的眼前,反射出无数道寒光,映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许连强反过身来一把将我推在墙上,他用身体将我护住,在他对我说出“快走”两个的时候,后面的刀已经齐齐刺在了他身后。
我看着他身后的那些打手,不知道是不是该跑,无数被人殴打追杀的经验沉淀给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快跑,否则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连强腾出一只手,将我推在一旁,急道:“快走啊!”
我在一旁看着他和那些打手,这种场景,我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趋利避害的本性,几个打手追过来的时候,我再也不管什么,扭头拼命的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