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端午节,在苏州工作了六年的岑务实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也真是巧得很,他刚一踏上衙后街口的石牌坊台阶时,便碰上了来迎接他的小妹岑丽敏。她一声“大哥”的惊喜呼唤使他真正有了到家的感觉。
“这是嫂嫂吧,”走得近来,看着紧随着大哥的年轻女性,灵巧的岑丽敏一下子就猜出了来者的身份,只是未等对方回答,跟着便发现了被大哥揹在背上的男童:“这肯定是我的小侄儿可可了咯。”
“可不,你已经升级当姑姑了。”看着小妹比自己三年前探家时又长高了若许,岑务实很是高兴,他放下手中拎着的提袋,一边忙着将儿子从身上佩戴着的托儿带中解出来,交到早已伸出双手的小妹手里,一边向妻子祁福雅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丽敏。”
“这还用你说?”祁福雅嗔了他一眼,“她开口喊我嫂嫂就告诉我她是谁了。”
“谁有我嫂嫂聪慧?”岑丽敏抱着岑务实递过的侄子,亲了又亲,笑嘻嘻地说道:“不过,要讲最乖巧的,还是我的大侄子。你看,我一抱他就冲着我笑,一点都不认生,生生就是我们岑家的人。”
听她这样说,祁福雅笑而不语。
“嫂嫂,我刚才没说错话吧?”岑丽敏见状,连忙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听说你们有了孩子,爸爸、妈妈和奶奶别提有多高兴了——哦,奶奶还说了,可可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仅是岑家之德,也是祁家之功哩。”
“奶奶说话真有意思。”闻听岑丽敏这样说,祁福雅笑了起来。
“走吧,一家子都在家里等着你们啦。知道你们要探亲,大家都高兴坏了。本来妈妈也要和我一起到巷口来的,又正伺候着奶奶,也不知道你们坐的班车什么时候会到,便被我劝住了,谁知道我一到巷口就遇见了你们,这是不是好彩头?”岑丽敏抱着侄儿,心里高兴得很,一边前面领着哥嫂,一边嘴里说过不停。三人一路上欢声笑语,招来了不少街坊的注意。
“丽敏,来客了?”认识她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是我哥嫂带着侄子探家来了。”丽敏非常高兴地回应着。
“咦,这不是务实吗?”几位一直住在衙后街的老邻居们认出了跟随在岑丽敏后面的来者,“你又有几年没回来了吧?”
“对对,是我,距上次回家又有三年多了。”看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众人热情地围上来,其中还有郝家妈妈、吴望霞等几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岑务实停住脚步,微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应答着他们的问题,“其实一直都想回来,就是没假,动不了身。”
“在外面工作的人都是这样的。”众人表示理解。
“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肯定等急了。”人群中有那善解人意的提醒他。
“好的,我们回头再聊。”岑务实向大家挥挥手,向着家里走去。刚进家门,就看见妈妈和奶奶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尤其是奶奶,巍巍颤颤的激动得不行。
祁福雅见状,连忙将手中的提包放在地上,驱前几步,扶住老太太。
“务实,这是你媳妇吧?”岑老太眼里打量着祁福雅,口里问着孙儿。看得出,就冲祁福雅刚才那个动作,她对这个孙媳妇便已很满意。
“是的,奶奶。”祁福雅恭敬地回答着。
“好,好,务实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看着祁福雅生得眉眼俊俏、皮肤白皙,说话温言软语,老太太非常高兴。
“奶奶,哥哥有福气,您更有福气,”岑丽敏听了,连忙走过来,将侄儿抱到她跟前,“瞧瞧,这是您的重孙,长得多好!”
“可不是吗?”看着岑丽敏抱着的岑家骨血,握着那白嫩的小手,老太太开心极了,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只是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却湿了。
“奶奶,您怎么啦?”祁福雅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是高兴,心想这到底是祖上积了德啊,要不然我老太婆怎么会喜得重孙、四世同堂!”老太太声音颤抖地说着。停了停,又说道:“那个叫什么羊琼华的坏女人不是一直找你爸爸的岔子吗,怎么样?我们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妈,务实他们回来是高兴事,您就别伤心了,有些事以后再说吧。”郑文淑在旁,连忙劝慰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去扶婆母。
“不伤心,不伤心,我这是高兴。”岑老太一叠声地说道。
“妈,我来。”祁福雅见状,连忙扶着岑老太,向屋内慢慢走去。
“妈,爸呢?”岑务实提起妻子放在地上的提包,跟着郑文淑走进堂屋,眼里四下打量着。
“先前还在家里,你们来的那会儿被学校叫走了。”郑文淑回答着。
“爸爸不是没做校长了吗?”岑务实觉得有点奇怪。
“现在是你骆叔叔和范阿姨管事,他们断不了要你爸爸给拿个主意。”郑文淑给务实解释道,随之又对岑丽敏说道:“疯丫头,别只顾自己高兴,也给我抱抱,让我好好瞧瞧。”
“那我干什么?”
“先给你哥哥嫂嫂倒茶,再去淘米洗菜,你嫂子他们从省城过来,坐了这么久的车,只怕饿了。”
“妈,距中午还有好一会,不忙,”听婆母这样说,祁福雅连忙说道,“等会我来做饭,您只要告诉一下菜蔬在哪就行了。”
“你第一次来家,还是先休息一下。”
“应该的,妈妈。”
“还是我来吧,嫂子。”岑丽敏笑着,将孩子递给郑文淑,“我知道您早就等不及了,给您!”只是临换手时,忍不住又朝着可可粉嫩的脸蛋亲了口。
“你小心点,别弄疼他。”看着她那贪馋的样子,郑文淑有点急了。
“不会的。”岑丽敏觉得妈妈是担心过头了。
“还是我们可可乖啊!”抱过孙儿,仔细端详,郑文淑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种喜悦而又满足的情感。她抬头看看岑务实和祁福雅,又低头看看可可,说道:“这孩子,既像爸,又像妈,取了你们两人的长处咯。”
是吗?听着这话,岑务实觉得很有意思了。就在他准备回应妈妈的说法时,从门外涌进了一大群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务实,你又有几年没回来了啊。”老远地,江一贞便叫开了。
“他郑妈妈,你可娶了个好媳妇哟,看她长得多俊。”郝治家的妈妈向郑文淑道着恭喜。
“我看最讨喜的还是小宝贝,你看这小家伙,长得多精神。”对门大院里的阮奶奶从郑文淑手中接过可可,逗个不停。她儿子前不久升了团长,可她却不怎么高兴,盖因为儿子结婚六年了,媳妇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故此看着岑家的宝宝,眼热得不行。
听着大家伙七嘴八舌,岑务实和妈妈一时间不知道回答谁好。往往这边话没说完,那边话又给抛过来了。其实大家也没想着要岑家母子回答自己什么,只是觉得衙后街的住户有喜事,邻居应当跟着乐呵乐呵。
但岑务实还是认真地回答着大家的问话。可就在他听着身旁郝家妈妈的问话,向她扭过头去时,忽然发现,在院门口的观望者中间,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那不是自己刚考上大学时分到父亲学校的那个女教师吗?务实略一思忖便想了起来:对了,她叫路纯一,上次探家时听小妹讲,文化革命爆发以后,她当了造反派,跟羊琼华混在一起,对爸爸很不客气。
“务实,看见什么了?”祁福雅是个细心人,见岑务实好像有点走神似的,从旁问道。
“啊,没什么。”岑务实回过头来,掩饰了一下。可就在他再次定睛看时,发现路纯一已不在原地,从人群中消失了。
说了一会话,看看到了做中饭的时候,街坊们渐渐散去。
“妈妈,我的手艺不行,菜还是你来炒吧。”该洗的洗,该切的切,岑丽敏看着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向着郑文淑说道。
“也好,你去学校叫爸爸,说哥哥嫂嫂还有可可都到家了,要他早点回来。”郑文淑将孩子交给岑务实,顺手从壁上取下围裙系上,但一扭头,发现岑丽敏又从岑务实手中接过可可,便问道:“叫你去喊爸爸,抱可可干什么?”
“我抱给爸爸看。”岑丽敏嘻嘻地笑着,边笑边轻微地摇晃着手中的孩子。
“是你自己没抱够吧,”郑文淑不能放心了,“你小心点,别闪着可可。”
“妈妈放心,我和丽敏一块去。”祁福雅见家里一时间没什么事,便跟在岑丽敏后面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