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解毒
夜寒川是后半夜醒的,头,还有五脏六腑疼的厉害,他仅有的那一点力气,用来睁了眼。
手心里温软滑腻,有人握着他的手。
目光往下一转,果然看见静姝露在外边的半张脸。
她头发有些凌乱,细细碎碎的遮着脸颊,看起来安宁而恬淡。
夜寒川恍然想起,第一见她时也是,他重伤刚醒,于晨光熹微中,见到日光照耀她的侧脸温柔而美好。
真好。
他没死,她还在他身边。
试探着动了动手指,费力的将她的食指攥到了掌心里。
天还没亮,他身体里余毒未清,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静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夜寒川醒没醒。
他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呼吸缓慢而平稳,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
静姝失望的同时还有些紧张。
照例想拿湿布巾来给他擦脸擦手,手指却被勾住了。
她垂眸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指被圈在了他的掌心里。
心头狠狠地一跳,她瞪大眼睛去看夜寒川。
对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静姝头脑此刻无比清晰,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是握着他的手,绝不会把手指塞到他手心里!
所以……所以……
她心里激动着,这个念头终于完整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所以他是醒了吗?
“夜寒川?”她用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夜寒川的脸颊。
没有回应。
又叫了几次,他依旧闭着眼。
喜悦淡下去,静姝长出了口气,抽出手指,按部就班的为他擦脸擦手。
刚擦完,有根手指忽然勾了勾她的手心。
静姝一怔,僵硬的抬头朝夜寒川看去。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即便在病中,一双眸子仍然寒如星子,看向她的时候寒意化成水,温柔无比。
“秋月秋月!”静姝一边喊人,一边盯着夜寒川,生怕她一不注意这男人又把眼睛闭上了。
秋月闻声赶来,想扒拉下夜寒川的眼皮看看情况,突然想起什么收回了手,“我去找师父!”
“好好好!”静姝连声答应。
夜寒川看着静姝,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明显的表现出了不满。
他以为,醒了之后静姝会想和他先说几句话的。
谁知道迎面而来的是群大大小小的老头,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摆弄。
摆弄完头和手还不算,他们还当着静姝的面掀开了他的衣服。
夜寒川抬手想阻止,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胸腹暴露在了静姝眼底下。
好在秋月已经出去了,不然他怕是会疯。
饶是如此,他耳垂还是红的吓人,脸色却越发的白。
几个医师重新处理了一遍他的伤口,又号了脉,叮嘱他不宜情绪波动之后就离开了。
“告诉你情绪不宜波动。”静姝单手替他系好衣襟的带子。
得知他身体没问题,回京就能彻底解毒,静姝不禁放松了些,揶揄起他来。
夜寒川垂下了目光,静姝以为他是害羞,不想他挪动了手,轻轻地碰了碰她受伤的那只手,“疼吗?”
语气里满是疼惜。
一口气卡在鼻腔里,憋得她鼻子有些酸。
静姝吸了吸鼻子,“疼。”
“我没护好你。”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你好起来就能护着我了。”
***
两日后,静姝的轿子驶进了京城,然后进了靳府大门。
她小时候随母后来过一次,不过隔了两世,那点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靳南秋摇着折扇,把她接进了后院。
“去见见老太爷?”
静姝点点头。
是要见见,不止为了给夜寒川求药,祖父这次如此帮她,她理当感谢。
靳府大宅的最里边有一处不大的小院。
院子里没养花,养了一堆杂草,有那么几棵已经猖狂的长了一人多高。
中间仅余一条小道,只供一人通过。
“你进去吧。”靳南秋在小院外顿住脚。
“小舅?”
“老爷子不喜欢见太多人。”
静姝不知道祖父为什么不处理这些杂草,但她还是小心地避过了草,轻轻地敲了敲门。
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和母后有七分像的老人。
“祖父。”静姝恭敬地拱手。
老人头发斑白,梳得一丝不苟,没有蓄胡子,下巴上干干净净。
见到她露出一个笑,并没有静姝想象的那样不易近人。
“你这小丫头,小时候来了可是猖狂得很,现在知道行礼了?”靳老太爷呵呵一笑,转身领她走了进来。
“是有求于祖父。”静姝极为耿直道。
老爷子板板正正一丝不苟,不会喜欢拐弯抹角那一套,她索性就直说。
靳老太爷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静姝也跟着笑了。
“冰心莲子我可以给你。”靳老太爷坐下,示意静姝坐在他对面。
房间里的桌椅算不上新,东西也不算少,但入目所见皆是整整齐齐。
等静姝坐下,老太爷问:“能喝酒吗?”
静姝点点头。
老太爷愈加满意,把准备好的酒壶拿出来,一人倒了一杯。
“这酒是我当年打仗的时候在对方主帅那偷的,没剩多少喽。”老太爷嘬了一口,很是心满意足。
静姝陪着喝了一口,这酒闻着没什么味道,入口却满口生香,酒劲大却不灼人,委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怪不得祖父会去偷。
老太爷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识货的。
“那年和我打仗那家伙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各为其主,就算我看好他,还是得杀他。”老太爷又嘬了一口酒。
静姝总觉得这话没那么简单,想了想,她决定装傻。
“家国大义,怪不得祖父。”
老太爷摇了摇头,一双看透世情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静姝就察觉到自己心里所想完全瞒不过这位老人。
她放下酒杯,抿了抿唇,和盘托出道:“我知道他和谢家有怨,但我还是得救他。”
“喝酒。”老太爷抬了抬杯子,笑道:“喝多了再和祖父说。”
喝多了怎么说正事?她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一口喝光杯中酒,不成想本来温润不灼人的烈酒突然变成了烧刀子,一路火辣辣的滚到她的胃里。
静姝措不及防,脸一下子红了。
“啧,暴殄天物。”老太爷嗔怪道,然后自己也灌了一杯,脸色一点没变。
静姝望向自己杯底,抬手又倒了一杯,却没敢再大口喝。
只是再温和它也是烈酒,喝多了还是会醉。
酒才喝了半壶,静姝已有些晕陶陶的。
“你看,你被它辣到一次就不敢大口喝了。”
静姝晕陶陶的,遵从本心的点了点头。
“但你不喝这壶酒,就永远不会被辣到。”
静姝垂头思索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
老太爷似乎是叹息了一声,静姝没听真切。
“要救他?”
醉意朦胧的眼睛亮了亮,点点头。
“嗯,你先出去吧。”
静姝眨巴眨巴眼睛,很是不理解,于是她问道:“祖父,您不是都答应把莲子给我了吗?东西呢?”
“我又没说什么时候给你。”老太爷很有道理。
“那……”她心里记挂着夜寒川的毒拖不得,眼巴巴道:“那您能快些给我吗?”
“嗯。”
老爷子拍了拍她的头,打开门让小儿子把她领走了。
而后他背着手,穿过杂草从,打开一个小门,来到了隔壁院子。
夜寒川暂时安顿在这里。
没人知道老爷子和夜寒川说了什么,只是聊完之后,他就拿出了冰室的钥匙。
静姝喝多了,等她醒来的时候,传说中的冰心莲子已经变成了药碗底的渣。
靳府医师又给夜寒川行了一遍金针,以催化药力彻底解毒。
静姝站在外间探头往里看了几眼,偷偷拽了拽靳南秋,压低声音问:“我醉了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靳南秋一脸高深莫测的点头。
静姝有种不祥的预感,继续追问。
靳南秋偏头一脸严肃对她道:“你一直在流口水,好像是看上了某个男人。”
静姝:“??!!”
靳南秋忽悠完人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唰的合上折扇,扇尖指着夜寒川的方向同她嘀咕道:“他有什么好的,舒衍哪不比他好,你千挑万选就挑了个武夫?”
“这话你敢让祖父听见吗?”静姝危险的瞥了他一眼。
靳南秋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我觉得他哪都好,舒衍虽然也好,但不在我心里。”
靳南秋拿扇子拍了拍手心,啧啧摇头,“酸!”
“小舅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做个老光棍,正好走前我和祖父提提。”静姝话音淡淡,全是威胁。
“你以为老爷子会管这些琐事?”靳南秋呵呵一笑,完全不接受威胁,“再者说,你小舅这样的风流人物要是成亲了,京城里的姑娘不得哭死?”
静姝对他投去鄙视的一眼。
毒解了,剩下的就是休养。静姝带夜寒川离开靳府之前,又去了一趟后院。
“祖父,您可知道大周有位将军姓叶?”
二十年前的消息听风查不出来,但祖父就是那个时代的人,应该清楚。
老太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叶南山,二十年前率军攻打北越死在了寒鸦谷,挺不错的一个后生。”
马上就要触碰到真相,静姝心里紧了紧,“叶将军,是怎么死的?”
“战败。”
这说法,也过于简洁了。
“如何战败?”
老太爷看了她一眼,幽幽叹道:“你皇爷爷岁数大了之后,委实没什么容人之量。”
静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在等待死刑的犯人,见到那柄刀落下来,既痛苦又觉得解脱。
至此终于确定,寒鸦谷那场死战,就是她皇爷爷一手促成。
“走吧小丫头。”老太爷推开门,满是纹路的手落在门旁的杂草上,“你虽然姓谢,但也是靳家人,只要你来,靳家永远会庇护你。”
静姝福了福身,走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祖父身板依旧挺直,但他站在那颗快有他高的杂草旁边,却显得那样苍老。
他抬手挥了挥,静姝会意离开了小院。
靳老太爷搬了一把矮凳,坐在了门前。
提起叶南山,许多往事纷至沓来。大周朝最近两位皇帝都有一位至交好友,今上少年时和叶南山交好,而先皇的好友,是他。
叶南山死于先皇的猜忌,而他,也因为当年的承诺,自愿困居这方寸之地。
皇帝当久了会得疑心病,他少年时随军征战四方,手握兵权,可兵权握久了不算什么好事,先帝几次三番的试探把他们俩之间的君臣之谊消磨的荡然无存。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索性挂印辞官,并承诺靳氏永不入朝。
而后他就住进了这间小院。
叶南山是他之后军方出现的下一个翘楚,正值那时与北越打的狠,大周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北境,也就都到了叶南山的手里。
年纪轻而威权重,看似风头无两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那时先皇年迈多疑猜忌,而与他交好的今上还未登基。
于是,他死在了寒鸦谷,全族尽殁。
老太爷慨叹一声,摸了摸身旁草的粗茎。先帝临终前到这造访,他院子里的草自那时起就没动过,而后新陈交替,长成了如今模样。
***
夜寒川在家修养这段时日,静姝时不时赖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养伤。
历经两个月,京中许多人事都发生了变化。
譬如她走前特别关照的陈妃,已经和二皇子和离,现在的二皇子妃是翟老将军的孙女——翟晴儿。
而陈妃小产之后一直在家将养,陈家也并未表现什么,和二皇子府维持了不咸不淡的表面关系。
又过几日,舒衍归京之后,京城这一滩平静的水才被打破。
江同和生死不明,他偷运出去的粮草却有迹可循。
粮草分了两份,一份跟丢了,另一份的去处是一家商户,而这商户背后的老板,正是二皇子。
相关证据和证人交到静姝手里,再由静姝转交给皇上。
事设皇子,审查的过程繁琐而漫长,静姝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此案在朝中也迟迟没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