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月光,他的脸孔映在阳台前落地窗的玻璃上,微微卷曲的短发乖巧地扑在额前,眼神算不上清澈,却也看不出跟那些黑暗物质有任何牵连
。
那件胸口沾满血渍的衬衫已经在半路上丢弃,匆忙之中套上了鹰隼递给他的纯黑色短T。
鹰隼虽然并不很健壮,但个头要比他高一些,短T穿在他身上几乎要包到大腿,他只得将多出来的部分塞在牛仔裤里,不至于显得很邋遢。
所以果然那是传说中的爆种么?就是漫画里常有的,主人公在危机关头总能觉醒自己内心的强大力量,将敌人打个落花流水。
自己似乎失去了那段时间里的记忆,究竟该如何却也无法考证。唯一的目击者林小迦,似乎也在避免着这个话题,是因为怕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吧。怕自己这个丧气的性子自我怀疑么?
要真是这样,她可真是拥有和严肃外表并不匹配的温柔呢。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笑,灌下最后一口咖啡,甩手将空罐丢到空中。
他伸出左手,像是要握住什么不存在的物体般,朝着空罐的位置反转着手掌,空罐前的空间缓缓颤抖起来,一眨眼的功夫,本该缓缓下落的空罐稳稳当当地躺在了安以然手心,仿佛下落的动态被完全消除。
才不是消除了时间之类的呢。他握着手中的咖啡馆,感应着从手中散出来的气息,这就是今天救了他们命的能力,空间碎裂。
这个名字倒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瞬间蹦到脑中的词汇,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能力就该叫做这个名字。
能够消除自己面前一定范围内的空间,从而拉近与目标点的距离,根据能力使用对象的不同,他可以自由选择消除自己与物体间的距离,或是消除物体与他之间的距离。
很像小时候学过的授受动词,人称的不同决定移动对象的不同。
但目标物是质量极大的物体时,似乎就只能移动自己的位置了,不仅对目标物的质量有要求,这种能量在释放一次后,就会陷入空缺状态,类似于游戏中的CD,也就是说没办法短时间内重复释放。
空间碎裂,与裂隙的能量构成完全不同,安以然能感觉到其中的区别,虽然构成不同,但这两种能力对于他体内涌动的能量显得无比亲和,使用起来也非常自然,就如同那些粘腻黑暗的黑幕能量体一般。
自己的能量又为何会对那样扭曲阴暗的物体产生亲和力呢?
他静静地望着淡淡的黑色能量体在小臂上翻腾着,它们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在主人的肢体上缠绕翻涌。
安以然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叫做小泽的暹罗猫,它撒娇的时候会把头放在安以然的肚子或者手臂上蹭啊蹭,直到安以然用手挠它才肯罢休。
然而那只猫在安以然小时候的某一天狠狠挠了他一爪,因此母亲火急火燎地送他去医院,还打了一个月的针。
肇事的小猫自然也不容许他再养,安以然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记得送别那只小猫时的场景,它长者黑褐相间短毛的头趴在母亲同事家的女儿身上,蓝瞳盯紧了被母亲牵住小手的自己,反光的质感让那通透澄澈的猫眼如同精细打磨后的宝石,闪着直射进灵魂深处的光泽。
为什么会突然挠他,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印象里它是那么温柔而恬静,再怎么看都是猫界的温婉淑女。
他没有对母亲描述小泽的利爪伸出肉垫时蓝色宝石般瞳孔中闪烁的来自动物本能的恐惧之色,他想至少让小泽存在于他们心中的印象,还是以美好居多。
怎么又想到这些了?
从出神的状态中缓回来,他摇晃着脑袋,只是宝石般的猫眼仍如同定格了般,久久无法消散。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面前的亦不是什么猫眼,那双眼就在离自己不过一米开外的空中,同样闪烁着光泽的质感,同样清澈通透。
却不曾流转着宝石蓝的色泽,那是一双属于人的黑瞳。
安以然猛地一个激灵,那是林小迦的眼睛。
少女披着一件睡裙,这是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裙装的林小迦呢?答案是肯定的,反而是在这个紧张得不得了的关头,林小迦反常地以最轻松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
宽大的睡裙遮蔽了她美好的曲线,慵懒随意的轮廓线在淡淡月光下映出少女的形体,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让安以然已经有些不好意思的视线无处安放,呼吸都渐渐局促了起来。
她还在不停靠近着,光洁的手臂在无袖的睡衣外张开,缓缓地架在了安以然身下简易沙发的两侧,裸露的肌肤如同牢狱的墙壁,将安以然笼罩其中。
他的脑中嗡地一声,脸瞬间红了起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林小迦的目光渐渐由平静变得炽烈,又转而流淌着戏谑的光芒,她微微张开嘴,小巧而湿润的唇上像是涂上了无比致命名为诱惑的毒药,散开的柔顺黑发披散在脖颈周围。
宽松睡衣的缝隙处半露的锁骨闪着瓷般光泽,淡淡的小苍兰香气沿着越发潮湿迷蒙的空气蔓延开来,不自觉吸引安以然缓缓坐直了身子。
距离在一寸寸缩短着,眼前的人儿越发靠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林小迦的鼻息,清幽的空气呵在脸上,荧着粉与白双色的唇齿缓缓颤动着,鼻头尖端几乎要碰撞在一块的微妙触觉让他看不清那一道美妙着开合的弧度。
呵气如兰。这是无限接近古龙先生笔下的香艳场景。
自己现在又是怎样的心境呢?是违和与期待并存,纠缠交织的欲望与理性最初的质疑间,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而难以置信。
这是他心中对这样美好事物抱有的期待么。
糅合着美好而柔软弧度的面容近在咫尺,两人双唇的距离不过一指,画面在这里定格,林小迦朝着他的耳侧缓缓偏过头去,酥麻触感如同电流,顺着耳根极速蔓延下去,刺激着安以然上半身每一块神经末梢。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鬼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的手臂都几乎涌上了绯色,颤抖着向近在咫尺笼罩在宽袍下的纤细腰肢伸去,有弹性的触觉从指间传来,女孩的身体在突然间的接触中猛然一颤,旋即随着他掌心的节奏,缓缓柔软了下去。
是那么轻,就跟第一次抱住她时一样,只不过那时的血与火,遮蔽了他的感官,他只觉得她是那样轻,轻到每一次触碰都会失去原有的重量般。
这真的是红王的载体么?她是用这双手挥动那柄大剑,是什么样的契机,让这个女孩举起那柄比她自身还要沉重的大剑呢。
她的温度盘旋在耳边,若即若离的气息萦绕着安以然的耳垂久久不曾散去,贴近的身形异常柔软,软到他的眼角不禁滑下一道滚烫的水渍。
胸中猛然涌上的伤悲再也无法抑制,柔软触觉中像是伸出千百道锋锐利刃,刺进他的胸膛,跃动的情感沿着锋刃不断向身体里输送着更为沉闷绝望的气息。
他瞪大双眼,怔怔地望着她耳后的空气,泪水流淌在脸颊上,瞬间就被灼人的热度蒸干,似乎他拥的不是林小迦,而是那团炽烈的猩红色火炎本身。
“你是在为我哭么?”
是啊!他很想这么回应,但自己的嗓中怎样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鼓动的喉结象征他最后的挣扎,无力而急切地想要回应一切,却又做不到。
他的眼前又是那沉默无声的画卷,翻涌的血气,焦黑而毫无生机的土地,可怖的人形在面前张开丑恶嘴脸,它们穿着人类的衣服,伸出渴望撕裂的利爪。
“不要!不要啊!”
彷徨无力的呐喊像是哑剧出演的字幕,映在安以然的脑海中。
“拿起属于你的东西。”
无边火海中传来的是那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之声。
“我不要!我做不到!”
“你再也回不去了,这是命定的规则。”
“可是!”
“他们不过是在指引下去往路途的终点,而你不同。”
那道声音,准确的说是那道字幕的主人,仍在那烈火中屹立不动,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阐述一种规则,渗透着无法拒绝的魔性与坚决。
“啊啊啊啊啊!”
火海中滔天的气息将烈火都压制了下去,匍匐的火苗像是恐惧般颤抖着,向着面前的某人鞠下了不可一世的身姿。
“血渊!”
爆裂的能量瞬间将灼热烈炎全数吹散而去,半空中一道闪烁着血芒的剑影,扩散出令人胸中一阵压抑的爆鸣。
苦痛如针扎一般刺进安以然心口,他圆睁的双目中遍布着血色,锥心刺痛让呼吸中都伴随着灼伤的错觉。
面前的丑恶人影被这剧烈的波动卷入其中,血芒如同绞肉机般撕碎了他们的身形,呜咽声在缓缓平静下来的环境中响起,烧焦的木质气息从黑褐色的残骸中传来。
原本火中之人的身影模糊起来,他转过身去,嘴角咧起一丝欣慰的弧度。
“这就对了。”
这句话是从安以然的耳边传来的,泪水早已经迷蒙他的双眼,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到了,散着小苍兰香气的秀发扫过他肩头,张开的双唇在耳边吟诵着久远神秘的歌谣,恍惚之间,她的气若游丝。
[他们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走进屋子之后
便不再有光
那里的鲜血是开销
凡人是食物
不需要日光,黑暗亦可充当食粮
像鸟般被羽毛遮蔽,翅膀为装
不归之乡的门前
他们缓缓歌唱]
诵唱声随着扬起的微风吹得越来越远,他不知自己为何能听懂这玄奥而神秘的语言,只是那股莫名的感同身受,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怀中的身形变得极度炽热起来,燃烧的烈炎缠绕在林小迦身上,她松开架在安以然肩头的双手,将腰间属于他的手掌缓缓拨开,平静的神色因为汹涌而上的烈炎而显得无比狰狞。
安以然下意识伸出手,他胸中的悲坳猛然间散去,只是蒸干的泪痕仍残留在脸上,等他的手伸到林小迦身上时,回应他的确是已然消散的声音,以及触不可及的深沉月色。
他仍呆呆地坐在印着小黄人的简易充气沙发上,左手握着已经被捏地不成形状的咖啡罐,指甲尖在罐身上留下一道道深邃刻痕,面前阳台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涌进的微风吹拂着他仍旧残留着一丝热度的面庞。